叶悯微一瞬瞪大眼睛, 晕眩的世界中秦嘉泽的面目扭曲,声音刺耳。
这话语实在是匪夷所思,荒谬至极。
她摇头道:“苍术怎么会是……”
她说着说着, 脑海中的柜子却突然抖落出一些记忆, 流民营里被白布缠绕的瘦削男人一贯神神叨叨又嘴碎, 揣着袖子笑意盈盈, 语气慵懒。
——我们假扮兄妹,可你叫云川我叫苍术,听起来不大像是一对兄妹啊。
——那要怎样才像兄妹?
——嗯……我该叫麓原才是,云川与麓原。
那时苍术说得十分流畅,仿佛这个名字他曾说过无数遍,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弯起。
——所谓云川是银河在天, 所谓麓原为原野在地。若星坠地, 平野载之。
叶麓原, 叶云川。
叶悯微的声音一顿,眼眸逐渐睁大,疑问变成了陈述:“……他是……我的哥哥。”
哥哥这个陌生的词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仿佛投石破冰, 羁鸟出笼, 怪异得让人无措。
不容她思考,秦嘉泽的嘲笑声便响起,声音高亢而疯狂:“你们既然是双生子, 应当十分相像, 万象之宗却连自己的亲哥哥都认不出吗!?”
顿了顿,秦嘉泽满怀恶意道:“啊……对了, 你遇见叶麓原的时候,他的容貌已毁了啊。”
叶悯微张张嘴又闭上, 眼眸中映着视石荧光,入陷风暴般剧烈颤动。
云烟阁中,秦嘉泽所指控的那位叶悯微的兄长,正躺在床上沉睡。
苍术已经睡了太久,脸色在烛火映照之下呈现出浅浅的绯红,不知是血气有所恢复,还只是被灯火所染红。
他身着白色单衣,衣袖下瘦削的手臂悬空,在被子上落下一道细瘦的影子,手与林雪庚的手松松交握。
这人睡着时的模样总是十分端正清贵,谢玉珠曾跟作为“秋娘”的林雪庚说,苍术睡着的时候和他醒着的时候仿佛两个人。
不过林雪庚没见过他醒来的样子。
她低眸端详此人片刻,轻声说道:“如果你脸上没有伤痕,也没有病痛,长相应该十分英俊。”
就像她所梦见的那样,清隽优雅、气质出尘。
这个家伙还是没有醒来,不过他的苏醒似乎迫在眉睫。他紧皱眉头眼睫颤动,身体的挣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握住她手的力道前所未有之重。
林雪庚伸出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心跳十分急促,透过皮肤在她的掌心跳动。
“你求生意志如此强烈,看来你很喜欢这人世,有想见之人、想做之事,也有人在等待你醒来。”
顿了顿,林雪庚轻叹一声,说道:“真让人羡慕。”
林雪庚听得屋外传来惊呼之声,人群骚动声如惊涛拍岸,从远处朝云烟阁席卷而来。她抬眼望去,从窗户中看见逐渐落下的斥灵场,蓝色慢慢融化于无边黑夜之中。
“不愧是万象之宗啊。”林雪庚笑道。
若是叶悯微来拖住秦嘉泽,那此时此刻完成阵法的,就该是那个不曾被任何人抛弃过的、好命的蠢货吧。
林雪庚眼眸里映着逐渐消退的蓝光,勾起唇角道:“尽是些让人羡慕的家伙。”
她回头看向苍术,握住他的手说道:“我听说这世上事事都有定数,有人死去便有人复苏,那等我死的时候,你就该彻底醒来了。”
林雪庚摊开他的手心,说道:“我叫林雪庚,风雪的雪,长庚星的庚。这名字据说是贵人所起,寓意深远。”
不过她爹娘没记下来寓意,只转交给她那串贵人所赠的五帝钱。
她在苍术的手心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把他的手放回锦被之中,说道:“你这病鬼,等他们来接你吧,后会无期。”
林雪庚拿起旁边的蝶鸣剑,鸦青色的衣裙远去,融进廊上的黑暗之中。
而山下的千金楼内,叶悯微怔愣之时,秦嘉泽趁机暴起。他一把夺过叶悯微手里的缩地令,眨眼间便消失在一阵旋风之中,只余声音在房内回荡。
“万象之宗,你且看今日能否全身而退吧!”
叶悯微的手还举在半空,仿佛她已经忘记了该如何行动。
人声鼎沸,走廊上与楼下街道上的人都在尖叫奔逃,千金楼里一地狼藉,而叶悯微恍若独自置身于亘古寂静之中。
她沉默之间,呼吸竟越来越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她那单薄的身体里,正有一场汹涌波涛摧枯拉朽而来。
叶悯微骤然解冻般转身,快速奔到窗边,撑着窗框一跃而下。手腕上蓝光强盛,灰烬围绕着她弥散而开,化为仙鹤将她托起。
斥灵场消散,戒壁失效,鬼市里已经乱做一团。
千金楼中的客人们再无心关注竞卖,纷纷夺门而出。人群从四面八方往迷津渡口而去,终于在那里看见了铺天盖地的仙门弟子与军队。
惶惶之声响彻大街小巷。
而巨大的灰鹤从慌乱奔逃的人群头上掠过,卷起旋风掀起灯笼与旌旗,惹来阵阵惊呼。
叶悯微伏在鹤背上,衣袖被狂风撑满,风撕扯着她的衣服与发带猎猎作响,手指上的铃铛声清脆错落。
斥灵场正逐渐消退,只剩下一点残存的蓝色碎片。
那碎片中划过文字——林雪庚赠叶麓原铜钱两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