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机缘巧合下寻到阿喜思绪里的乱流,借机“回到”人世,叶悯微着实繁忙了一段日子。她兴奋地将千头万绪梳理清楚,算稿铺了半座岛,因能见到故人而欣喜雀跃。
识海老人觉得这是顶好的兆头,只待她能仔细钻研下去,她竟又毫不犹豫地退了回来。
她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放开阿喜之后,从细密如白沙似的地面中冒出桌案,叶悯微盘腿坐在桌边,请识海老人也坐下。
在心想事成之地待了这些日子,叶悯微已经对此处很是熟稔,对于幻境把控良好,甚至在桌上造出两杯茶,连热气腾腾都十分逼真。
她心平气和地询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不说的话,我就只按照我的想法去做了。”
识海老人在叶悯微面前坐下,他问道:“你的想法?你要怎么做?”
叶悯微自然道:“我会离开这里,我怎样进来,便怎样出去。”
“我不放你离开,你便绝不可能出去。如今你唯一的方法,便是像这次利用那个孩子一样,在世人的脑海中伪造出一个有你的世界。”
顿了顿,识海老人幽幽道:“若足以以假乱真,又有谁能够分辨出你究竟在何处?届时所有人都身处幻境之中,不也与你一样?”
叶悯微皱起眉头,她说道:“你说的听起来很有意思,但是对于我爱的人而言很可怕。如果不是为了我所爱之人,我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你以前不也试图将你的知识全部教给这世人,让他们能够理解你吗?若你能控制所有人所见所闻所感,还有谁会不理解你?还有谁会对你喊打喊杀?何止是爱人,你会成为这个世上真正的神,至高无上,心想事成。”
叶悯微低眸思索片刻,然后说道:“为什么要成为神?我希望人们能理解我,是因为我们原本就是一样的。若他们是人,那我也是人,若我是神,那他们也都该是神。”
叶悯微的逻辑依然自成一派,且坚不可摧。
“人人都希望自己与他人不同,脱颖而出。”识海老人说道。
“既然人人都希望自己与他人不同,又为何要控制他们,令他们变得相似?”
识海老人眯起眼睛。只见叶悯微摇摇头,说道:“我想要世界变得更宽阔,而不是更狭窄。”
从前她认为,世间的奇妙便在于其浩瀚不可穷尽。
而后她又发觉,人最珍贵的也是其无法塑造的部分。
她曾经走过弯路,犯下过错误,失去过她珍贵之人,失去过自己。她比谁都要清楚。
识海老人凝视着叶悯微,他笑起来,说道:“你以为这个世上的人真的喜欢宽阔的世界吗?你错了,这个世上的人喜欢他们的欲望,若不是这样,他们怎么会从古至今渴求心想事成之地。这虚幻之地,你觉得不好,他们却喜欢得很呢。”
“有朝一日,待你所研究之事代代相传,不断精深下去,总有人来将我这心想事成之地当做现世。届时不用你来找办法,有的是人要跳进来。”
叶悯微倒也不驳斥他,而是说道:“也有可能,但那是他们的选择,他们至少要先走过宽阔的路吧。”
终于轮到识海老人来领教叶悯微的油盐不进,他瞧着她,淡淡道:“固执之徒,你这样,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巫恩辞了。”
桌案茶杯尽数化为乌有,识海老人剥夺原本借给叶悯微的力量,让她再也不能在此地造出任何东西。
识海老人不信叶悯微能够放弃,她最终走投无路,仍然会探索他所希望她采取的方法,走上他希望她走的路,来与彼岸之人相会。
在这威逼之下,叶悯微安静片刻,拍拍衣服站起身来,看向识海老人。
“我会再见到温辞的,我答应过他,我会找到方法离开这里,用我的方式回去。”
识海老人道: “绝无可能。”
“我可以做到我想做的任何事情,这就是你选择我来心想事成之地的原因吧。”
叶悯微灰黑色的眼眸里总是一派安然,但是这安然之中又总是有光芒闪烁,不曾熄灭。
世人细碎不堪的思绪混杂着哭声笑声哀叹,在这白茫茫之地参差不齐的岸边拍打,激荡起浪花,而后渗进厚不可探底的“白沙”里。
从这白沙的深处,又流向世人无数的灵魂之中,生出新的思绪。
叶悯微便踏在此地,在她进入这里的第八年,和现世她与温辞分别的第三个月。
她说道:“我已经说过我可以,外面有个人会为此全力以赴,我便也会为此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