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身高差不多,当岑云谏落在地上时,并没有比澹台莲州要高。
岑云谏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仍然跟以前一样,好似古井无波,澹台莲州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先不自在地转过了头,故意不看人,一只手负剑于背,一只手握成拳自然垂落在腹前,捏着一串念珠,轻轻颔首,答:“是。”
澹台莲州觉得莫名其妙,哪有不看人谈事情的?是目下无尘,见不得他们凡人吗?
他偏要往岑云谏的面前站,逼得岑云谏正面直视他,然后咧嘴一笑,客气地说:“我们坐下来谈嘛,站着多累,我给你烹一壶茶。”
岑云谏不解风情地说:“我不累。”
澹台莲州不以为耻:“我是凡人,我累。”
岑云谏:“……”
为了观测天文气象,他们在洛城修了一个观星台。
这是一座足有七层楼高的塔楼,以木石为材料搭建。能工巧匠用了许多心思,挑选了各种防火防蛀防水的材料,从道理上来说,应当能够保持千年不朽。
澹台莲州一边带着岑云谏爬楼梯,一边回头向他笑说:“岑云谏,千年后,我早就朽了,你一定还活着,到时候你若是还记得,不如来看看这座塔还在不在。”
岑云谏只觉得心头像是突然被细细的针尖扎了一下,澹台莲州笑得倒是潇洒快活,但他就一点都不觉得愉悦了,他问:“来看一眼有意义吗?”
澹台莲州:“算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留存过的痕迹嘛,到时除了史书,可能你就是唯一那个还记得我的活人了——如果你还愿意记得我的话。”
“你可真无趣。”
“爬楼无聊,跟你瞎扯两句都不行吗?”
他索性加快脚步,飞快爬了上去。
岑云谏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心想:要是用飞的,他一下子就上去了,犹豫了片刻,还是用脚,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塔顶。
塔顶最高处窄小,摆了一张桌子、一个小泥炉,四面挂着竹帘,檐角还有铜铃,风大时会“叮叮当当”地作响,不过今天万里晴空、风平浪静,格外宁静。
当他们爬到这个高处,既脱离了凡人世界,但是又没有修仙者那么高,不上不下的,澹台莲州升起了火,煮一壶茶。
岑云谏:“我不喝。”
澹台莲州不管他,头都不抬:“我冷,我想喝口热茶。你突然跑过来,又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我饭都还没吃呢。”
说罢,肚子还“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
岑云谏:“……”
他忽然从袖子里摸出一颗桃子,递给澹台莲州:“吃吧。”
澹台莲州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不在意形象地啃吃起来:“我以前很爱吃这个,你怎么随身带着?我记得以前我摘了果子,都会带回来你我分吃。”
岑云谏:“前几天路过,看到熟了,就随手摘了几个,没吃完。你快点吃,吃完说正事吧。”
澹台莲州打量着岑云谏。
岑云谏盘腿坐在蒲团上,长衫的下摆都要摆得一丝不苟,他的发冠也纹丝不乱,擎天剑横放在腿上,双手以打坐的手势搭在膝盖上,低垂眼睫,视线落在火炉正在燃起的炭火上,像是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越来越像个神像了。
澹台莲州心想。
虽然岑云谏没有动,但是澹台莲州总觉他的身上有几分暴躁。
岑云谏忽然抬头,对外面空无一人的晴空某处说:“胥菀风,卞谷,退开,不要守在近处,等我走了再回来。”
澹台莲州吃完了桃子,把桃核扔进了炭火里,扬起一阵小小的火屑,他好笑地说:“你把他们赶走干吗?我们不是谈正事吗?还要避着人吗?”
岑云谏:“我和你说着,不想被别人看着。”
澹台莲州擦手,想起件事,冷不丁地说:“咱们又有一年没见了吧。过了年我就二十九了。因为我又老了几分,你觉得我丑了,所以你嫌弃看我吗?”
岑云谏脸颊绷了绷,答非所问:“你不是说要谈正事吗?”
澹台莲州这才笑起来,说:“哦,是哦。”
说不谈私事,就真的不说私事了。澹台莲州直截了当地转变了话题。
“建城之初,你还得多派几个修士过来镇守,而且人不能少。那地方毕竟凡人已经很久没有涉足过了,并不熟悉,起码给十个人?过个一百年就差不多了。这个投入有一些大,就算前后轮换,也得耽搁一个修士二三十年的修炼。”
岑云谏却捕捉到其中的一个词语:“一百年?”
澹台莲州:“一百年总要啊。我还觉得一百年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