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楹愣了愣,她不由朝崔珣看去,崔珣趴伏在榻上,双眸紧闭,鸦睫翦翦,面白如纸,依旧是那般意识模糊的?模样,李楹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不由揪了揪自己耳朵,那微疼的?触感告诉她,她没做梦,原来,她没听?错。
李楹看了半晌,才抿了抿唇,转过头,收拾好白瓷药瓶等物,然后拿起案几上铜盆,走出卧房,只是走出去时,脚步却轻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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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崔珣所说,谁都怕被狗咬,谁都不想被咬。
即使崔珣惹怒了太后,被笞一百,褫革官职,但是对于底层小吏而言,他仍然是那个侍奉了太后三年的?莲花郎崔珣,何况崔珣才刚刚二十?三岁,年轻,俊美?,说不定太后哪一天就又想起他,让他又复了宠,到那时,得罪他的?人还有命在吗?
所以当崔珣带着察事厅武侯于夜间挖掘长乐驿与通化门间的?官道?时,通化门楼观上值守的?士卒明明看到了,但几人对视一眼,都心领神会的?当作没看到,他们只是一辈子都见?不到太后和圣人一面的?微不足道?小人物,又怎么敢得罪太后的?脔宠呢?
是夜,暴风,骤雨。
武侯们穿着挡雨的?蓑衣,手拿铁锹,奋力挖掘着,一身黑色鹤氅的?崔珣于过路亭中远远站着,看着簸土扬沙,尘土飞扬,他连眼都不眨一下,而是一直不转睛的?看着,生怕错过什么。
李楹在一旁陪着他,崔珣明明伤还没好,却坚持要来,他说,他来了,盛云廷的?尸骨,一定会出现。
他还没站一会,就头昏目眩,身躯已是摇摇欲坠,李楹及时搀扶住他的?臂膀,崔珣这才站定,他抿唇,看向?李楹,夜色下,他面色苍白,鸦睫如墨,双眸雾蒙蒙的?,如覆薄霜,似有些晕眩后的?茫然,整个人病态脆弱的?如同伶仃之鹤,李楹抬首望着他双眸,她突然之间,觉得有很多事想问他,但最终她还是放开了搀住他臂膀的?双手,往后退了一步,轻声说道?:“你撑不住的?,还是回去吧。”
崔珣只是喘息着摇头:“只有今晚了,只有这次机会了……”
李楹知晓他的?意思,他已被罢官,如今是挟以往余威,才争来这最后一个妄为的?机会,等到天亮,只怕又有一堆奏疏要参他擅挖官道?的?罪名,到时候,会不会再?来一百笞杖,都难说。
他今晚,是一定要接回盛云廷尸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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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已是滂沱如柱,官道?上挖出的?尘土被雨水浸湿,蜿蜒如泥河般往四周流去,穿着蓑衣的?武侯们仍然在奋力挖着,但他们挖了三个时辰了,仍然一无所获。
崔珣紧抿双唇,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的?看着,李楹心中也开始着急起来,这天快亮了,盛云廷的?尸首还没找到,莫非,不在这里??
但她很快又跟自己说不可能,盛云廷说他的?尸首埋在通化门外,那就应该在这,只是,会不会不在官道?里??
李楹于是对崔珣道?:“官道?都快挖遍了,还是没找到,是不是在私道??”
“不,一定在这里?。”
崔珣喃喃说完,他忽然扶着过路亭的?亭柱,一步一步,忍着背伤的?剧痛,艰难挪到了亭外。
李楹大惊:“崔珣,你做什么?”
他伤还没好,他不能淋雨的?。
但是崔珣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瓢泼大雨中,他趔趔趄趄,跌跌爬爬,满身泥水,往官道?边奔去,李楹也跟出了过路亭,她跺脚喊着:“崔珣!崔珣!”
崔珣跟没听?到一样,过路亭距离官道?大概百步,他深一脚浅一脚,踉跄而行,李楹又唤了几声,忽然不唤了,而是站在滂沱暴雨中,咬着唇,目光交织纷杂,望着崔珣磕磕绊绊的?背影。
拿着铁锹挖掘的?众武侯纷纷跪下,惧怕请罪:“少卿,我等无能,没有挖到……”
崔珣没有理他们,他身上鹤氅都是泥点?,背上伤口因为动作太大,许是又裂开了,剧痛阵阵袭来,痛到他眼前发黑,他脸色惨白,定定望着被挖掘的?坑坑洼洼的?官道?,一个武侯小声道?:“少卿,全部都挖遍了,没有……”
崔珣忽看向?一个稍浅点?的?坑,他胸膛剧烈起伏,然后懵然往前走了一步,但他却没注意到脚下青石,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绊倒在地?,背后中衣似是被血浸透,但他却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只是连滚带爬,爬向?那个坑,然后双手用力挖着土,那武侯仍道?:“少卿,这里?挖过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