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衣袖仍然被李楹轻轻拉着,李楹眼神如雾霭朦胧,不是很?清明,但白?玉一样的柔荑扯着崔珣的衣袖,始终不肯松开?。
崔珣低头看她,她也望着他?,朦胧双眸中,还带着一丝小鹿般的怯怯和恳求,崔珣心弦轻微拨动,他?抿了抿唇,没有离开?,而是盘腿坐于李楹榻前。
李楹侧躺在榻上,睁眸看着他?,屋内门窗紧闭,还燃着火盆,温度能?让人沁出薄汗,崔珣却仍裹着一袭厚重鹤氅,李楹想起两日前,斜风细雨中,崔珣身上暗绯官服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显得他?身形伶仃如鹤,相比两个月前,她初见他?时,他?好像又清瘦了许多,是的,这两个月,他?经历了听到盛云廷嘱托时的痛极呕血,经历了要了他?半条性命的一百笞杖,还有他?伯父的事?,阿蛮的事?,桩桩件件,都是诛心之举,他?又怎么能?不清瘦呢?
李楹鼻子忽然一酸,她悄悄垂下眼睑,乌黑睫毛遮住眼眸,不让他?看出自己的神色变化,崔珣却忽说?了句:“你先休息吧。”
李楹睫毛微颤,她抬眸,轻轻摇头:“你不休息,我?也不休息。”
崔珣沉默半晌,道:“又何必呢?”
李楹也沉默了,片刻后,她忽问道:“崔珣,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崔珣大概是没有预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没有说?话,李楹轻声道:“我?以后,不会不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张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李楹说?到后来,神情?有一丝紧张,崔珣定定看着她如一汪清泉般的眼眸,他?从来不愿跟人解释什么,也从来不愿意跟人敞开?心扉,就如李楹之前所说?,他?总是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面对她清泉般的双眸,他?终于开?口,说?道:“其实,也不是。”
“不是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是有点生你的气。”
“后来呢?”
“后来……生我?自己的气。”
“为什么,要生你自己的气?”
崔珣自嘲一笑:“大概是,气我?找不到猫鬼,气我?需要一个弱女子以身作饵,气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李楹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了,他?还是在气自己的无能?为力,正如此?次阿蛮的事?情?一样,明明是沈阙作的恶,他?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为此?自虐般的两日不眠不休,只为了早日抓到玄诚,将阿蛮从沈阙处解救出来。
这种事?情?,六年来,他?想必已经经历了千次万次,那颗心,也早已伤到痛无可痛,李楹忽然隐隐有些明白?,那日酒醉,他?为什么跟她说?,她救不了他?,这世上所有人,都在骂他?,骂他?贪生怕死,骂他?辱没家声,骂他?以色惑主,他?们?都厌恶他?、唾弃他?、鄙视他?,包括他?一直保护的阿蛮,以及天威军的家眷,他?们?都在憎恨他?,却没有半个人,愿意停留下来,问他?一句,这些事?,是不是真的?
他?大概也挣扎过,求救过,他?应该也想让人帮他?过,他?跟他?自幼敬仰的伯父试探性的说?起盛云廷的案件,但只换来冷冰冰一句:“你为什么不死在突厥”,他?大概是彻底绝望了,所以宁愿一人扛起所有的事?情?,宁愿将一颗心永远封闭起来,宁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辩,这样,或许能?少受些伤害。
李楹望着他?,他?盘腿坐于榻前,离她很?近,昳丽如莲的脸上面色苍白?到几近透明,厚重鹤氅里的身躯病骨嶙峋,修长?如玉般的脖颈隐隐还能?看到狰狞伤疤,但那双眼眸,神色却淡到仿佛什么伤害都没发生过一般。
李楹鼻子一酸,她垂下眼眸,不敢看他?,声音中,却带了些许酸涩:“崔珣,你以后,可不可以 ,不要像这次一样,生了气,就躲在察事?厅,十几天都不见我??”
似乎是怕崔珣拒绝,不等崔珣回答,她又继续说?道:“不管你是生我?的气,还是生你自己的气,都不要像这次一样不见我?,你心里自责,可以告诉我?的,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会什么都不知道,我?会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会很?难过的。”
她垂着眼眸,轻轻吸了吸鼻子,睫毛遮住眼睑,试图藏起眸中的心酸和难受,她可能?以为崔珣没有看到,但崔珣看到了,他?定定看着她长?如纤羽的睫毛上挂着的细碎水珠,忽轻声说?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