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家村的村民跪拜之后, 便化为一道又一道的白光,白光纯净无瑕,不带一丝怨气?, 如流星般萦绕于李楹的身旁,仿佛为她披上一层圣洁轻纱,其中一道跃到李楹的掌心, 恋恋不舍的叩了下她?的指尖, 李楹知道,这定然是鲤儿?。
她说道:“鲤儿, 去投胎吧,来生,做个状元郎。”
白光又叩了下她指尖,看起来如同颔首一般,然后便又跃到空中, 消失不见。
其余白光也陆续消失, 夜幕渐渐恢复平静, 李楹抬眸,望向面前静静伫立的崔珣。
崔珣颈侧伤口已经?敷了伤药,鲜血已然止住,只?是说话时还是有些疼痛,他牵着康居马,哑声道:“上马吗?”
李楹抿了抿唇,低下头?去:“我还是骑纸马吧。”
两人俱有心事, 俱不敢开口,只?能各自骑着马, 往牛家村里沉默走去。
牛家村里的浓雾已经?完全?消失了,通往万壑山的小径畅通无阻, 万壑山陡不可言,唯有牛家村这段山路还能勉强前行,过了万壑山,便来到了巩州城。
到巩州城山脚的时候,两人已经?爬了一天一夜,虽然有马匹代步,但仍然疲惫不堪,崔珣寒症入骨,夜间凉风侵蚀之下,他只?觉四肢百骸都阴冷疼痛,浑身更是半点气?力都无,连牵马都牵的勉强了。
他摸向自己的袖中,那里还收着一瓶红色药丸。
但他手指刚握紧玉白瓷瓶,李楹就看了过来,崔珣手指不由放开,李楹抿了抿唇,她?没说什么,只?道:“十七郎,我们休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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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林之中,一顶四周罩着厚重纱帛的步辇停放在枯叶之上,步辇里面?燃着凤鸟纹香炉,炉中燃着香炭,暖融舒适,崔珣昏沉沉的躺着,李楹俯身,去探了探他额头?温度,果然温度滚烫,李楹蹙眉,煎了碗伤寒药,一匙一匙喂他服下,崔珣无意识的配合着,一碗药喝完,他还是有些神智昏乱,他想开口,却牵动脖颈伤处,疼的微微蹙眉,李楹见状,说道:“不要说话。”
她?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想听。”
崔珣闻言,真的慢慢闭上眼睛,不再说了,李楹也没再说话,而是不断用帕子?擦拭着他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反复几?次后,她?又探了探他额上温度,发现高热有些退了下来,她?这才略微安了安心,崔珣闭着眼睛,似乎沉沉睡了过去,李楹将白色狐裘盖于他的身上,然后也躺了下来,侧着身子?,呆呆看着他。
她?恍惚间,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那是在宫中废弃的荷花池,她?在池底,他在池上。
她?其实到现在也没明白,他明明那般讨厌莲花,为什么会愿意到这荷花池畔独自饮酒?或许,是因为荷花池已经?废弃,里面?莲花全?数枯萎,一株都不剩,那腐败枯杆和灼灼莲花也没什么关系了,又或许,是除夕那晚,宫中四处喧嚣,只?有这荷花池勉强算是清净,再或许,是他在自我厌弃,他不愿看到盛开的莲花,倒愿意看到枯萎的莲花,种种因由,李楹并?不知晓,只?能猜测。
但无论是何因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遇到了他。
她?还清晰的记得?,看到他第一眼的模样?,眉眼艳极,将满天的绚烂赤霞都比了下去,望之使人惊叹,但这般艳极的眉眼,却有着极为苍白的面?色,还有极为冷淡的神情,他裹着白色狐裘,坐于池边饮酒时,整个人不真实极了,彷佛稍一触碰,他就会消失不见。
李楹手指,慢慢抚上崔珣面?庞,虎狼之药停用,他面?色又变得?苍白起来,她?好像又有了荷花池那日的感觉,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消失不见。
她?怔怔的,手指抚向他脖颈伤口,伤口有些深,如果灵虚山人再割深一寸,他就会真的消失不见了。
一阵后怕从她?心中涌来,后怕之后,便是愧疚、不安交织的情绪,李楹看着崔珣,毫无睡意,崔珣闭着眼睛,忽然开口喃喃道:“明月珠……”
李楹垂眸,道:“不要说话。”
她?抚着他脖颈伤口,莫名又有些气?恼:“你不疼吗?”
崔珣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只?是哑着声音道:“明月珠,你知道,我撑不到岭南的。”
李楹咬着唇,她?问:“去岭南,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崔珣安静片刻,说道:“嗯,很?重要。”
“你为什么不能让别人去?朝中那么多官员,你手下那么多暗探,为何偏偏要你拖着病体去?”
“我信不过别人的。”崔珣每说一个字,都会牵动脖颈伤口,他疼痛蹙眉,但仍然认真和李楹解释,声音嘶哑之下,愈发显得?艰涩:“除了我,还有谁在乎他们五万人的冤屈?”
李楹沉默了,是的,除了他,谁在乎?
所有人都在向前看,只?有他执着于过去。
他外表看起来潋滟绮丽,勾人魂魄,实际上,就是一个执于一念,困于一念,不合时宜的,痴人。
崔珣又道:“明月珠,你我心中,都有着比情爱更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