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菱不知道自己身处的时空,其实也是万千宇宙中被分离的一个,但即便知晓,以她的个性,也只会觉着无所谓,不管是不是平行时空,都是真切地活着而已。
阿程的入葬时间就在当晚凌晨,她下午播完阅兵视频就下播了开始准备整场仪式,道士也开始走各种仪式,到了时辰,放了鞭炮便一路送上山,入了土,烧了纸扎,又点了比手臂还粗的高香,入葬仪式就完成了。
林菱望着香炉中那高高的香,道士说,这个香能点到天亮,这样灵魂走夜路才不会找不到方向,能够安息。
所以阿程的魂灵会循着袅袅的烟气在夜里来到此处吧?
从此就有了栖身之地,不用当孤魂野鬼了。以前阿程也不知道是不是只能一直缩在罐罐里,林菱经常会想,如果这世上有鬼,她可能也不会很害怕吧?
林菱和爷爷收拾完垃圾,扫干净鞭炮屑,就回家睡觉了,第二天,林菱莫名很早就醒了,习惯性望向柜子上,那里已经没有一个罐罐,还有些怅然,阿程以后也会投胎转世开启新的人生了吧?
这一刻,她好似才真的感觉到阿程已经走了,她与她此生的缘分到此为止了,原来离别的痛苦是如此滞后、又绵绵不绝的,像潮湿的梅雨天,会浸润在人的四肢百骸之中。
等洗漱完,林菱将自己的脸埋进脸盆的水里,闭气了一会儿又抬起来,湿漉漉、凉丝丝的抹了一把,一抬眼,专属于清晨微凉的风吹过盛夏,院子里那颗冠幅广展的龙眼树沙沙作响,爷爷也起来了,在家里那座布满青苔的老井里吊了个木桶,在里面湃着西瓜和两颗西红柿。
生活的细节又令她振作了起来。
离别是人生的常态,日子总要继续啊。
林菱直起腰来,进厨房拿了个包子,两三口吃完早饭,就对着正刷牙的爷爷中气十足地说:“爷爷,我去市场买点小龙虾,我们今天中午吃龙虾拌面吧!”
林爷爷满嘴泡沫,时髦地用手比了个“ok”。
林菱便笑了,她牵来小电驴,开了直播,跨上菜篮子,又大声地唱着歌迎着阳光冲下长长的缓坡:“你好,我有一个帽衫……我要在网上问问……穿上之后,显得很忠诚……”
我们都要吃好喝好,要好好地过这辈子啊!
许多还在夜里的朝代,又被林菱那熟悉的毫无技巧的歌声唤醒了。
但比起前两回听得人满脑袋问号,这回的歌曲却透着一些欢快与童趣,倒让人醒来后,心绪也宁静了不少。
1号时空,一行只穿着单衣的人们排成一条长蛇,歪歪曲曲缓慢地向上蠕动着,越是往上爬,越是呼吸急促、脚步沉重。
他们正走在终年积雪、海拔四千米之上的马塘梁子上。
这里气候变幻无常、山高谷深,四处望去只有茫茫的白雪,山下是暖和的六月,山上却好似寒冬腊月,这一行人却只穿着单衣,因缺乏补给,每人只喝了一碗辣椒水上山。
天蒙蒙亮,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挖了个雪坑暂时休息,有不少人下意识往天上望着,小狗儿也是,他时常忍不住抬头去望,不知为何,自打天上裂开这大眼睛以后,头顶上那些可恶的、时常盘旋狂轰的飞机就不见了,不过也有人说,飞机也不愿飞雪山,容易出事故。
带路的藏族姑娘九香说这是山神显灵。
小狗儿信以为真,直到这个巨眼上浮现出几句话来,狗儿认得字还不多,指导员说上头写了,那是个2024年的乡村直播间,从今天开始将为大家播放乡村生活,主播叫:“天林林地灵灵女士”。
2024年?好家伙这山神是八十几年以后来的啊?
不过,啥叫直播间?
乡村生活?种地啊?那有啥好看的。
在狗儿的记忆里,乡村是狼烟蔽日、荒野饥犬,过不了多久,却又是烽火四野、他与数万万人一起,在濒临亡国的道路上艰难求生。
指导员写过一首诗,狗儿只记得一句了:
“长夜幽暗盼黎明,铮铮忠骨埋青山。”
那八十多年以后……黎明盼来了吗?狗儿跟身旁的人紧紧缩在一起取暖,他捏着裤兜里仅剩的两颗冻得硬邦邦的辣椒,又摸了摸已经毫无知觉、僵硬的左腿——昨个他不慎摔进雪洞,腿应该是断了,他没管,拿抢拄着地,一瘸一拐跟着又走了一天,现在这条腿已经发黑了。
他敲了敲这冻得像一截木头的左腿,骂道:“不争气!”
忽然,天上那眼睛换了模样。
明亮的好似幻觉一般的浓烈阳光照射了进来,所有人都眯起眼,仰起脸来,似乎想感受那样的温暖,两边水田青绿,饱满的稻穗随风摇摆着,田野旁是一条平坦的水泥路,远处零散的小楼房,有个女孩儿骑在一辆没见过的两轮车上,唱着欢快的歌。
【吹着风,看天空,做个可爱做梦的少年……我相信小小的我,也能撬动万钧的重……】
所有人都看住了,久久地挪不开视线。
他们看到她来到一个热闹的集市上,好多堆得小山一般的蔬菜瓜果,人人都穿着没有补丁的衣裳,穿着鞋,与摊主操着方言讨价还价。
那女孩儿挎着菜篮子经过了肉摊。
狗儿看得不住地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