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悬在半空中的江心白看向自己的眼睛。那里似乎有一百种情绪交杂,又像一切只是过度解读,其实就是一只眼神单纯害怕又沮丧的小狗,和在游泳池里的时候一样。杨广生抽动着嘴角,靠前所未有地狂飙着的肾上腺素绷紧了十指和双臂。两个人极度紧张的呼吸粗重地交织着。
杨广生觉得这样下去他坚持不了多久,于是就挣扎着跪起来,想换个姿势。换动作的时候重心一沉,他的小半个身子都被拉出了墙壁之外,胳膊又被顿着扯了下,他立刻疼得汗都冒出来了。
江:“杨广生!”
“少废话!我他妈现在,不想听你说话!”杨咬着牙喘着气,用尽全身力气往后仰。在努力和地心引力抗争一番后,他能够艰难地把右腿伸开,用膝盖顶住水泥围挡,接着又释放出左腿,也顶住围挡。腰的压力变小了,用力也方便不少,他就又指挥道:“等你能摸到水泥台子的时候,你就用我没抓的那只手自己撑住,咱俩一起使劲儿!”
他深呼了两口气,决定要一举成功。
钳住了,他腰猛地后仰,手里的重物突然上升,然后又被引力猛地拉回去。他咬牙撑住,把左腿卡在胳膊和水泥挡中间,保持好姿势和成果,又颤颤巍巍地努力把右腿伸开。如果能用脚踏住围挡,他就更好用力了。
他撑了一会儿,又猛地往后仰了一下,然后脚一伸蹬住水泥挡薄削的边缘。重物突然上升很多,可紧接着下坠的力度更大,扯得他的脚沿着水泥的锐边儿滑了出去,他整个人突然失去了重心,往外面的方向冲。
失重的瞬间他第一反应是完了,第二反应是故地偿命,这冥冥中确实是有宿命和因果轮回的吧。
“啪”地一声,拉扯他的力度消减了80%,江心白覆盖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松开了他,抓住了水泥围挡的外侧边缘。
“呼!”
死里逃生的杨立刻又重燃希望,赶紧抓住江的一条胳膊往上拉。这回就轻松多了,上升的过程中江一半的体重分散在另一边,而且很快,江心白就用力一撑,自己揽住了围挡,并把一条腿搭了上来,接下来不到半秒,杨广生就觉得突然一阵完全的轻松,那个人影翻上了天台,打了半个滚。
两个人都歪在那里,沉默不语,只有剧烈的呼吸声。
杨广生先回过了神,爬过去,想抬右胳膊,一阵剧痛,没抬起来。于是抬起左胳膊卯足了劲扇了江一个嘴巴。
“傻逼!这他妈不是游泳池!你想什么呢!我是不是说过要救人之前先保护好自己!?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江心白被他扇得偏过头去,半天没有回应。
转回头来的时候,眼神非常可怕。
“……”
杨广生虚了,下意识地往后蹭了下,闭上了嘴。
江心白抬起一只手推着他的脖子按倒了他。杨的身体跌进雪里,视线的背景突然从远处阑珊的灯光转换成了天空无尽的黑蓝色,江心白也从平视变成了上面。
江的帽子和眼镜都不见了,头发在北风里凌乱地飞舞,垂着的眼睛像凶兽一样注视着杨广生。
他手不受控似的颤抖着,不断收紧,掐得杨广生舌头都要吐出来,脸也涨红了。
“呕……咳咳!江,江心白!你疯了!我,胳膊疼……放开……”他踢蹬着腿,无用。只能用左手一只手去掰扯江钳子一样的手指。
可那五只手指更紧了,似乎要捏断他的喉管。
“你不是想死吗。”江语气听上去竟然很平静,如果不是他的眼珠子开始闪烁起晶莹的亮光的话。
“我……没……有……”杨广生脑子发胀充血,快炸了。他暴力地抠江心白的手背,没用。对方没有表情,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江心白虽然大高个儿,可身材并不是多么筋肉型,甚至高挑优雅,但他身上有一股不计后果的狠劲儿和爆发力量,真是天赋异禀。
像豹子。
……不,没有那种猫感。又硬又楞,应该是像猎犬。
杨广生不是在夸江心白。只是在无力地蹬挣和混沌中觉得自己太像只猎物了。
他又软绵绵地抓起身边的雪企图往江心白的领口里塞。
杨广生绝对不是孱弱的男人,相比一般人来说身体还保养得更年轻和结实。现在却要用这种手段,他自己都很无语。
杨还发现自己起反应了。就像在飞机上,开跑车的时候,有那种失控的快感。就像他在海城别墅里被江心白干得喷水,在江城公寓里被江心白舔得差点失禁,有那种被掌控的快感。他喜欢身体失控,也喜欢被小白掌控。他都喜欢。他记得听说过性心理和犯罪行为心理也有关系。所以被控窒息也能产生依赖和欲望,这是不是就是他生性自私缺爱的罪魁祸首,是心理和生理上联结的部分,是他被讨厌的罪恶的一生的开端。
他脑子想入非非越飘越远,手也放弃了抵抗,无力地搭到雪里不动了。
江心白立刻松开了他。
杨广生深呼一口气,然后咳嗽起来,他看着江心白。
江心白皱着眉头,站起来,转身往天井走,然后爬了下去。
他走得很匆忙,脚步声甚至可以算是暴躁。他大步走到门前,看见雪光中自己掉落的帽子。所以在不远的地方,他也找到了自己的眼镜,捡起来擦一擦带上。
但他没有捡那顶帽子。
走得远了些,他还是没能忍住,回头看了眼这栋黑乎乎的废弃大楼,看了眼它光秃秃的房檐剪影。
他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雪地里。
他双手捂住脸,汹涌烫手的眼泪就把手指打湿了。然后他嗓子哽咽,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江心白不想。不想是他爸那样天真的,脆弱的,被人欺骗的笨蛋,被人摆布的废物。在江心白心中二人泾渭分明,江心白瞧不起他。自己聪明又理智,坚强又要强,分明自己这么多年都努力证明了可以掌握自己命运。
可今天在这个耻辱的天台下,却轮回般证明了自己和自己这辈子最瞧不起的家伙没区别,都是杨家人随便勾勾手指头就会没命的货色。就像冥冥中真的有可恶的宿命一样。
对。他的情绪汹涌起来,无法平息,只因为他恨自己是个笨蛋罢了。
杨广生捂着胳膊下来了。一只胳膊爬天井是有点费劲,他很久才走过来。他捡起地上的帽子,看见在跪在楼前发出哭声的小白。
他很惊讶。因为小白不应该是这个风格。如果他难过,那也应该是红着眼圈,睫毛上沾着泪花,表情不甘心还带着点愤慨。他为什么会痛哭失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