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游很后悔,他曾经这样倾慕过谢归忱……连现在,也无法将多年情感尽数抛却,说不上爱或恨,亦或两者都有。
他一直觉得,谢归忱总像个立于红尘之外的人。
他与世间格格不入,缺少许多作为“人”的情感,少有的情绪显露也尽数给了属于“剑”的一面。
沈栖游从前嫉妒他的剑,后来便想,那自己就成为能掌握住师兄的剑鞘。
有谢归忱的地方就要有沈栖游,谢归忱好剑,他便学了天下所有的剑招与谢归忱对弈。谢归忱不需要改变什么,无论哪样的他,沈栖游都最是喜爱。
他想过千千万万种与谢归忱相处的方式,唯独没有想过一点——他会与谢归忱分开。
他们本应在乾相山中过上许多平淡年岁,谢归忱想与人比剑时,再一道偷偷下山,将事务丢给父亲长老。
沈栖游有着世上独一无二的天赋,谢归忱不会离开他。
可惜世事难料,他们还是分别了,以最不堪入目的方式,世人也为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是沈栖游想不明白,既杀了他,如今为何又要重新找回一个个与从前相像的他呢?
姜怀也是,他也是。
谢归忱究竟想要做什么呢?他这样的人,也会不甘心吗。
若换作从前,沈栖游大概会想着能与师兄再靠近一些,而不是如今,看到他,便想到自己双亲就这般亡于剑下的恶心厌恶。
他的母亲待他二人极好,亦将谢归忱当作第二个孩子,谢归忱如何能忍心……这般对她。
他正在恍神空档,嘴边被忽地递来一物,棱角碾在下唇间。
“张嘴。”谢归忱道。
沈栖游下意识张开一点唇缝,被喂进一颗方方正正的小糖块,齿关一闭,糖块上覆满的细碎渣末便向下落散,酥酥脆脆的糖块破裂,醇厚甜香在口中炸开。
“雪花糖,路上顺手买了一点。”
他指间一推,余下大半块糖便尽数挤进沈栖游口中,谢归忱指腹温热,替他抿去下唇沾上的白色糖末。
沈栖游反应过来要吐,被压着唇逼他吞咽下肚,谢归忱问道:“好吃么?”
糖自然是好吃,可他却不想吃谢归忱给的,连相握的手心也觉烦恼,怎么也掰不去。
他不敢说自己对谢归忱恨极,只找了个其他理由,借势恼道:“谢归忱,你为什么非要缠着我不放,我说了,我不是你从前认识的人。”
谢归忱:“你如今宗主也不叫了?”
沈栖游喉口一滞,想到那日谢归忱无端发怒令自己受了戒鞭之刑,不想再惹他以致遭罪,声音放低几分:“宗主,对不起,但我,真的与你从前……道侣,没有关系,你觉相像,或许只是偶然,”他表述得混乱,又急于撇清,硬着头皮撒谎道,“我,我对宗主,并无……情爱之意。我见姜怀师兄对宗主情深意切,宗主若想寻个合心意又相似的,不妨与姜师兄……”
谢归忱语气平淡,显然没将他话语放在心上:“你没见过我从前道侣,又怎知姜怀与他相似?”
沈栖游登时发了慌,乱中稳定心神,道:“我亦只是听说……”
“听说?”谢归忱冷声问道,“听谁说的。”
沈栖游自然不可能真的供出哪位弟子名字,知道自己说了错话:“……是我妄加揣测,请宗主恕罪。”
“季攸,”谢归忱忽而问道,“你应当听过,我道侣是前任宗主独子。”
沈栖游心中一紧,兀然慌张起来。
谢归忱发现什么了吗?为何这样问他?
他尽力保持平静,道:“听师姐说起过,不过也是多年前之事了。”
谢归忱道:“我夺宗之时,有人和我说了一句话。”
沈栖游心跳得厉害,涩哑开口:“……什么?”
“有一物,可以辨识他的身份,倘若他还活着——无论面容,身体更改,皆可识出,无一失误,”谢归忱道,“那人将这物储藏位置告知于我,只是可惜,他再也没机会拿到了。”
沈栖游蓦地窒住了呼吸。
他脑海忽而一片空白,瞳孔也不自觉放大,面前熙攘人群与灯火化作倒置的光怪陆离。
方才的嘈杂尽数消却,只剩下心脏剧烈跳动,鼓膜中不会停歇的“砰、砰”声。
一下一下。
这是……他父亲,未来得及告知自己的,只有历任乾相宗宗主能使用之物。
是谢归忱无论逼迫,抢夺,也不能从父亲口中撬出的话语。
人人皆知谢归忱这宗主之位来得并不光彩,道他知道自己不配用那密藏之物——可世上除了他父亲,无人知晓那物的第二个用途,是能突破任何限制,认出得到父亲认可,小时曾滴入血液,作为下一任乾相宗宗主的他的灵识。
这只是作为一个能承认宗主身份的附属物,世人皆以为,只要取到便能使用,谢归忱不用,只是他看不起,他不愿用。他没那秘藏之物一样夺了宗门,无人敢不从,他根本没有必要知道此物所在。
谢归忱,绝无可能知晓其用途,更不可能知道它被放置之处,除非……是他父亲,自愿告知。
什么……意思……
为什么,父亲会告诉他,那物件所在位置。
他看向谢归忱,嗓音不自觉发颤:“宗主……你……”
你并非世间传言一般,夺了我的宗门,杀害我的双亲。
他讲不出来,可是只要知道这一件事,就足够了。
沈栖游一瞬间想流下泪水,可他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