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谦回来得实晚,灶上那一碟子鸭子热了又热早已经失了滋味。檀玉问他要不要新造些汤水递来,谢小侯爷却不讲究,只叫那鸭子回了锅再做一遍端上来,也不叫酒,就着切成块的嫩鸭肉和米饭吃了。
谢谦这一点当真好伺候,吃食上又糙又精细,山珍海味他吃得,糠咽菜也嚼得,如今风卷残云吃了小半盘的鸭肉,又刮了点喷香的汤汁肉碎拌在饭里,边吃边咯吱咯吱咬酱瓜脯。
檀玉这下书也不看了,就歪在大椅上看谢谦吃饭。谢谦头一次给檀玉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咽了嘴里东西朝檀玉笑:“爷是粗人,小玉别嫌弃。军里就是这般,吃得慢了就没好东西,改不过来。”
他知道谢谦说的是实话。和那些丢去军里镀金的宗室贵族子弟不一样,谢谦在营里半点特权没有,吃住都同将士们一起,自然养成这副德行。檀玉摇摇头笑了:“吃慢些好克化,对脾胃好,改不过来也得慢慢改。爷还年轻呢,坐了胃病下来以后就不好养了。”
烛影儿里檀玉笑容淡淡的,声音也轻轻的,他靠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扇子,谢谦看着就觉得有点梦似的虚幻。这里是他的家,面前是他的妻,他的妻子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肉,正笑吟吟看着他。这就是谢谦还能活下去的退路和念想,是他全部的底气……谢谦忽然抬起一只手撑住眼睛低下头,鼻腔里一阵莫名的酸涩。
——原来这样的日子,他还配拥有。
檀玉不知他又想起了什么,自己放了扇子踱到谢谦跟前儿,伸手将他半个身子搂在怀里。谢谦也顺势搂住檀玉的腰,像什么受了委屈的宠物一般将脸埋在他肋间。
檀玉递给两边下人一个眼神,凝露吹雨领着小丫头子们将一桌膳食餐具收拾了,无声退了出去。
走了下人,檀玉的手轻轻放在谢谦脑后,一点点抚着他束起的头发。好一会儿怀里传来谢谦闷闷的声音:“小玉,爷没做梦吧。”
他听到檀玉笑了一声:“爷没做梦。”
谢谦又问:“今年是天化多少年?”
檀玉道:“天化二十三年。”
天化二十三年。谢谦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没做梦。他从百夷活着回来了,还有了家。谢谦慢慢抬起头,他松开手握住檀玉手腕,柔声道:“回去歇了吧,我去洗洗,一会儿回来。”
檀玉朝他点点头,转身朝内室去。三个月的身孕,檀玉从后头看还是瘦削的一条,谢谦盯着那道背影下意识地握紧一只手,徐徐吐出一口气。
有红芍在,他的小玉会没事的,一定会的。他不信他谢谦就是一辈子孤独终老的命,他不信。
天头渐热,院子里也添了蝉鸣,谢谦边往回走边想着要不要使人把蝉都逮了,免得扰檀玉清梦。回房里时檀玉还没躺下,谢谦看到他坐在床上,手里拿了件大红织金的小衣裳正对着烛灯看。
谢谦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檀玉肚子,他自己的崽子还没落地,却也得过恩典抱过姐姐宫里的宁禧,于是越看越觉得那衣裳不对劲:“……这衣服……是不是大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