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羽十岁那年,是谢鸣亲自将他接回国,送进医院治病。
最初牧汉霄没有第一时间收到这个消息。是牧泽驹与他打电话说母亲发了很大的火,后来父亲叫他见面,他到书房的时候,谢鸣也在。
牧云霆告诉他,那个被送回来的孩子从此就在云海住下。
“你不用管他。”牧云霆对牧汉霄说:“挺乖的孩子,就放在你那里,不要让他乱走动就行。”
父亲轻松的语气像在说把一个不贵重的物件放在他那里。牧汉霄的表现则与他的父亲一样平淡,不因那还未曾见面的孩子是父亲的私生子而震惊或愤怒。
谢鸣与牧汉霄一起离开。临走之际,谢鸣说,那孩子一直发烧,都不知道从此与母亲再无法见面了。
“那么小的孩子,病怏怏的,也不知道往后能不能好好地长大。”
谢鸣平时冷冰冰的一个人,难得在牧汉霄面前流露可惜的神情。或许是也知道小孩一旦被送进牧家,便昭示从此被送入囚牢的人生。
不知是因为那小孩的身份,还是谢鸣离开前所说的那一番话,牧汉霄经过短暂的考虑,选择了去见那孩子一面。
他第一次见到牧羽是在医院。小孩瘦得快没了形,和病床一般的苍白,头发乱糟糟陷在枕头里,胳膊因连续输液而泛着青色的块状痕迹,人缠在被子里,睡着时呼吸时重时轻,干涸的泪痕还留在脸庞。听护士说上一次发烧已经暂时退热,下一次不知什么时候来。病人的免疫实在太差了。
真是个糟糕的、被彻底遗弃的小孩。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重新再来,他是否还会选择将那个孩子接回云海、留在自己身边?是否会在无数念头的丝缕之间选择那一丝的恻隐之心,亦或试图分清这种行为究竟出于心中少得可怜的怜悯,还是长期极度的孤独中如若遇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同类,一瞬间奇异的温热感。
从此牧羽就在云海住下。牧汉霄增添了几位佣人单独照顾牧羽,这小孩三天两头生病不说,语言不通,爱哭,惧怕陌生环境,怕到床都不敢睡,抱着被子躲进角落一声不吭,佣人差点以为孩子跑不见了,里外找到满头大汗才把人找到。
牧羽的语言老师对牧汉霄说,孩子年纪小,生活环境骤然变化太大,身体又不好,现在心理上可能出现一些问题。语言老师委婉地表示,如果亲人能给予他一些适当的关怀,或许可以缓解他目前的不稳定状态。
牧汉霄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牧羽的实际监护人。他可以选择完全不管,把这个私生子留在富丽堂皇的花园自生自灭,无论他以后成为什么模样,都与牧家所有人无关。
有一段时间牧汉霄没有去过云海。他忙于工作,加之牧羽的到来引起牧家震动,父亲与母亲的关系降至冰点,牧泽驹对牧羽的存在极为愤懑,而将将出生的牧知野仿佛成为某种浓重情绪的落点,受到所有人严丝合缝的保护与关爱。
牧汉霄来到云海时是一个午后。牧羽住的房间大而向阳,午后温暖的阳光落满窗边的书桌。桌上放着打开的课本和笔记,一些小孩子用的文具。课本是中文,笔记上的字迹则大多是外语,只夹杂几个歪歪扭扭的中文。
身后传来脚步声,牧汉霄转过身。小牧羽被语言老师牵着,站在房间门口看着他。
小孩没有最初来的时候那么瘦,脸上长了点肉,仍是白得像个雪人,一双微有绿意的眼睛望着他,好像惧怕他高大的身影和冰冷疏远的气质,躲在老师身边不敢进门。
“怎么还在写外语。”牧汉霄说。
老师如实答:“牧羽不大愿意学汉语,平时几乎只与我交流。”
老师牵着牧羽过来,牧羽磨磨蹭蹭的,老师温声哄:“这位是你的哥哥,来。”
牧羽被牵到凳子上坐着,牧汉霄坐在他旁边,微皱着眉翻了几页他的笔记本。
“字太丑了。”牧汉霄说。
原本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牧羽立刻抬起头,那表情竟然像是在瞪他。牧汉霄一挑眉:原来听得懂?
牧羽把笔记本从他手上拿过来,翻到一面空白上,扭过头不理他。老师解释:“牧羽很聪明,就是不愿意学。”
聪明暂不说,脾气挺大。牧汉霄随手翻了翻牧羽的课本。课本是双语,牧汉霄看了会儿,说:“跟我讲讲。”
老师和牧羽都茫然看着他,好在老师从业多年反应快,明白过来牧汉霄是什么意思,忙从平板上翻出一册入门语言工具书,拿出一叠A4纸开始给牧汉霄讲课。
“首先我们要先把英语字母和俄语中的字母区别开来,可以先从简单的短句开始,比如日常用语,基本的祈使‘让我......’或者用于提问的开头......”
老师讲得小心翼翼,牧汉霄面无表情听着,牧羽一时看看平板上的书,一时看看牧汉霄。牧汉霄随手拿了他的笔——笔帽上还有个小青蛙头,在A4纸上做一些简单的笔记。
牧汉霄的手指修长,骨节突出有力,肤色偏深,写下的字遒劲飞扬,无论是手还是写下的字都极为赏心悦目。牧羽从一开始躁动不安想要逃离椅子的状态中渐渐安静下来,他目不转睛看着牧汉霄在纸上做的笔记,听到牧汉霄学习发音,他的声音也好听,低低的,安静的冷感,像山川地底散发出的冰息。
学习一门新语言对牧汉霄来说很容易,他只听了一下午课,随后便让老师发了他一份工具书,之后他就自己学去了。不到一周,已经能进行基本的日常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