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广陵王,你已经很久没回过隐鸢阁了,一来路途遥远手中事务繁重,不是人人都同华佗一般钢筋铁骨来回穿行的,二来你也不是和隐鸢阁人人都有交情,去了总有需打点之处,并说不上方便。
所以你许久未见左慈和史子眇,心中很是有几分想念,也因此你在接到史子眇飞书来的时候比想象的还要欣喜几分,他在书信中说自己近日游历寻找仙丹药材,已经抵达扬州,不日便要到广陵,让自己安心等着。
你满心欢喜,然后一看日期,书信竟然落款是一个多月前,你抬头看看日历,又低头看看信,陷入了沉默。
先不说那只肥胖的信鸽为什么能送信送一个多月,史子眇从扬州走,月余爬也已经爬到广陵了,可是这段时间来何曾听过他的消息,更不要说史子眇想来见自己的话那必然是风雨兼程,紧赶慢赶的。
几乎不必要多想,你就已经确认了,史子眇必然是迷路了,抑或是在路上被什么别的东西糊里糊涂吸引了注意力,然后迷路了。
你叹口气,绝望地从书架上一本仙杂记中拿出夹在其中的史子眇的心纸君,不免有些后悔自己没教会他怎么使用,然后对着其开始呼唤:“史君?史君?你有随身带心纸君吗?”
你其实不抱有什么希望,史子眇经常忘记随身携带心纸君,因此还在使用信鸽这种古老落后的联系方式,但是也有一定可能他带了心纸君,却忘记自己带了。
你又叫了几声,那心纸君还不答复你,你便不叫了,觉得他必然是把心纸君落在了隐鸢阁,再叫下去你都怕回复你的是左慈的声音。
不过还好,你的运气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差劲,在你几乎放弃的时候,那个通体碧绿的小人迷迷糊糊站了起来,摇头晃脑的,似乎还不太清楚情况。
“欸——是你吗,乖乖。”史子眇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带着很浓重的口音。你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愣,你已经很久没听过他这样叫你了,是西蜀地区叫小孩子的称呼,你长大些了隐鸢阁的人就在左慈强迫下教你说官话了,于是史子眇也不再这样叫你。
不过你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史子眇的心纸君看上去很呆怔,眯着眼睛很朦胧的样子,你甚至觉得他头顶还在冒着泡泡。
你忍不住问:“史君,你在哪?现在为什么这副样子?”
他的小纸人刚想回答你,就一个不小心歪倒在书页间,哎呀了一声,又狼狈地站起来冲你说:“不知道呀,我怎么还没到广陵……唔,我好像跑到一个村子来了,这里的村民好厉害的呀,都会酿酒的,我上次喝酒都是好几百年前了呢!”
他说的话驴唇不对马嘴,颠来倒去,还时不时穿插几句方言,但你还是很准确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揪着小纸人的发髻问:“史君你喝酒了?”
他点点头,支支吾吾地想要回应你,可是好像有人来和他打招呼,小纸人的脑袋就转向另外一边,朝着虚空作了个揖,嘿嘿笑着说张天师你人还怪好的嘞。
你感到头痛了,双手一合把那书盖上,在桌上趴了一会儿放空后起身离开了书房。
阿蝉心领神会,看你好像有事,便立刻从暗处走上前,垂首问你楼主有何事。
“张修呢?”你问她。她顿了一顿,你觉得她应该是在思考张修是谁,因为他几乎不在楼里出现,就算心情尚佳的时候长留楼里,也很少在其他人面前露面。
于是你很贴心的补充:“那个长得高高的漂亮男人,爱对着其他密探咽口水的那个。”
阿蝉立刻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令你很怀疑她是否对张修觊觎的目光颇有体会,不过她想起来了归想起来了,很诚实地说不知道。
你叹了口气,只好同她说近几日自己要出去一趟,有急事就传书来,然后叫她备马,自己回房里去整理行装。
在史子眇三言两语里你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他应当是在来的路上被目的不明的张修逮到了形单影只的时候,被诱引着进入到了自己也曾进入过的张修腹中幻境。
你其实也很久没见过张修了,他自从被招徕到绣衣楼来后,你也就见过他几面,一般是在床上,掀开被子里面躺着一个蛇尾玉面的修罗,尾巴尖一挑一挑勾着你朝床上跌,你一边苦口婆心地咕哝说叫你来绣衣楼是来做事的不是来上床的一边忍不住贴上他冰冷的皮肤。
他每次玩法都不重样的,和你做爱时有种酒醉一般的朦胧感,直到你里里外外都被榨干了抬眼一看已经是天光乍破,他才把你搂在怀里,像是要把你融进他身体里一般餮足地哼着小调直到你入睡。
醒来时人都不见了,地上剩下几道尾巴游走过的黏湿痕迹,你便只好等下次再见他,可以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至于他在楼外做什么你更是一概不知,总之不是好事,所以你在收拾行李时,把一把金石利刃一并收进了袖中。
不多时你就出了府,其实你也不是很确定能不能找到他们,但是在广陵附近总是没错的,张修如果感知到你在找,没有不将你欢迎进去幸灾乐祸地让你看他拿捏史子眇的道理。要说史子眇在他那里出了什么事也不太可能,史子眇身为仙体,自有制妖之术,硬碰硬张修如何讨得到好处。
这样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出城去,朝着钟山方向踢踢踏踏行去,路上走走停停,越走人烟越稀少,稻田牧畜也逐渐消失在了视野中,大地变得空茫茫一片。
你耳边几乎静得只剩下马蹄声和耳鸣的嗡嗡声,连自己出城了几日都不太记得了,只是疲倦地向前路行着,心想张修你如果不想我累死就快些将我领到你的地盘去。
不过不负你所望,在没有驿站你只能烧着篝火啃着干粮的两日后,你渐渐听到了人声的喧嚣,那些群群飘扬的声音像是呢喃,昭示着你要去往的地方。
你已经不再惧怕这种事情了,你和张修已经足够熟稔,对于他所造成的任何怪奇现象都不加恐惧和疑惑,权当是装神弄鬼,狐假虎威。
果不其然,在你朝声音的方向走去时,悠扬的牧笛渐渐响起,有牧童骑着老牛从你身旁行过,你在马上问他,小朋友,你的村子在何处。他展露出一个稚气的笑来,然而那笑口里没有牙也没有舌头,嘻嘻对你说着公子再向前几里路便是啦。
你闭上眼,静下心神,不再多看那牧童一眼,沉沉地朝着前路去,翻过一座矮矮的山坡,那熟悉的古朴村门便遥遥出现在你视野内。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村口,仿若早就知道你要来到,你隔着远远的便感觉他在朝你温和的笑,却不敢说那笑里全是善意。
“张修。”你走近了,在马上自上而下俯视他,叫他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你觉得他神色里有隐隐的疲惫和困顿,但他的笑意把这些都掩盖住了,更多的是你所熟悉的装模作样与狡黠伶俐。他仰视着你,眼睛眯成一条笑眼的缝,用那种有些讶异的口吻说殿下到访,小道这里是蓬荜生辉呀……
你才不想与他绕弯子,翻身下马,直逼他面前,不过因为你比他矮了一个头,不免心想还不如在马上气势迫人些,不过你还是直直盯着他,问他:“史子眇在你这里吧?把他送出来。”
你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多呆,本质上桃源村是张修腹中构建出来的幻境,摄人心神,恶贯满盈,你一想到这里的村民众人都是张修吞吃剩下的残念就有些毛骨悚然,虽然你在他入楼的时候就逼他答应不再祸害流离百姓,他表面上打着马虎眼答应了你,但是背地里你总还能听到民间传说三眼神,便知道他的承诺从来不妥帖。
张修还想装傻一口一个小道听不懂小道不明白,你就直接掏出刀来抵上了他的胸膛,他身躯震一震,显然是不情愿再次倒在你刃下,终于放弃了。他呲呲牙,脸上的笑意被换去,长而密的睫毛下浅色的瞳孔望你两眼,道:“随小道来吧。”
你低着头,不看周围欢声笑语的村民多一眼,好像有人看见了你亲昵地呼喊你文郎你更是置之不理,张修也未有何反应,带着你从聚集成一块围着桃树舞乐的村民当中行进去。
你便望见中间有一块表面平滑的山石,上边史子眇正侧侧地卧着,一条手臂枕在脑下,另一只手臂盖在面上,阔袖挡着大半张脸了好像很惧光似的,正当香梦沉酣的时候,四面桃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原先拿着的松枝短杖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
这样的场景不免使你觉得可怜可爱,忍不住沉静地多看了两眼,才忙上去推唤挽扶,向他道:“史君?史君?怎的醉成这样?”
他起初还未醒,被你推搡了几下才迷迷瞪瞪睁开眼来,身子似还有几分飘飘然,见是你便一把将你搂到怀中来,口中胡乱叫着你的名字,什么宝宝乖乖囡囡都喊出来了,把你喊得一阵面热。
你的脑袋在他怀里被按着蹭动,旁边的张修一副看笑话的神色,使你更是羞恼。
于是从史君怀里挣脱出来,将他的身子扶着躺到自己腿上,抬起头问笑眯眯的张修:“你如何将他哄骗到你这里?他是隐鸢阁的人,不会受你蛊惑。”
张修听到隐鸢阁面色就不太好看,不过还是从身旁接过一盏酒来,幽幽递到你唇边,你不喝,他就自己一干而尽,同你说:“小道自然是认得史仙君的,不过史仙不认得小道也是正常,高高在上的仙人如何会费心记住被丢弃的蝼蚁……”
你打断他的牢骚,让他挑重点的说。
“……小道在民间传经授道,他自己凑热闹跟上来的。”他长话短说,简短概括了一下。
你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你的好妈妈在来广陵路上望见一大群人围着张修哀切地叩拜祈求,于是好奇地张望打听,一路迷迷糊糊跟进张修大本营的画面来。
“发现他的时候,他正抱着个女娃娃逗弄,小道吃了一惊呢。仙人倒是不见外,拿我这里当家似的过活,可怜小道担惊受怕,生怕他窥见幻境端倪禀报于左慈,那小道可就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