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和京城的年节习俗不太一样,太阳一下山满长街的灯笼便争先燃起来,恍如梦幻的光河一路蔓延至远处。
楚召淮带出来的钱已花光了,可若遇到喜欢的玩意儿,他还是会去光明正大地玩一玩。
等到摊主不耐烦时,他就装作不远处有人叫他,“哎哎!我来啦”地嚷着,起身一溜烟就跑了。
用这种方法玩了一整条街,一个铜板都没花。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楚召淮意犹未尽,蹲在地上拿起小摊上一把铜镜爱不释手地看,准备玩完这个就回府。
这镜子似乎是西域来的,上面镶嵌着宝石,镜面光滑照人格外清晰。
楚召淮对着戴面纱的脸照了照,手不着痕迹微微一歪,朝向不远处的人群中。
身后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看似在买东西。
实则眼神一直盯着他。
不是他的错觉。
的确有人跟着他。
楚召淮心中一咯噔。
难不成是江南的追兵追到京城来了?
楚召淮根本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什么大人物,他一向只在民间医治,收的诊费也少得可怜,最近的一次也就是给知府的公子解过毒。
知府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楚召淮借着小镜子暗中观察了一圈。
摊主终于受不了:“喂,你到底买不买啊?”
楚召淮故技重施,将镜子一放,起身道:“哎哎,我马上就来。”
说罢,快步朝着不远处一条小巷子走去。
身后四散的几人悄无声息地围拢,警惕地跟了过去。
巷中并未点灯笼,只能从长街的烛光隐约可见里面的人影,跟踪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默不作声进了巷子。
忽地,巷口传来几道沉闷的声音,像是身体砸落到地的动静。
楚召淮从黑暗中迈步而出,宽袖中似乎有药粉还在往下落。
他慢慢理了理裾袍,将药粉随意打掉,心不在焉地想:“唔,方才那个华容道不错,再玩一局就回府吧。”
少年抬步就走,大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在他身后,几个男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已人事不省。
***
挥霍的五两银子起了大作用,流言迅速传播。
等楚召淮玩够了回府时,已是传得满天飞,满京城的人纷纷浮现一个念头。
——璟王真疯了吧。
这些年姬恂手腕狠辣,朝中党争被他轻飘飘斗得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当街杀人更是家常便饭。
此等人间煞神,还良善?
呸。
不过这话不能当众说,只能心中骂骂咧咧,面上故作诧异地感慨:“原来璟王竟是这般怜惜弱小之人,传言果真可恶。”
天已黑了。
烛火照映下,良善的璟王在书房垂眸瞧着从晋凌递来的文书。
殷重山道:“新晋的布政使一上任,瞧着像冲着军田账目去的,晋凌天干物燥,存放账本的账房意外失火,他好像早有预料,转道查晋凌的私矿,这第二把火有点难烧起来。”
姬恂随意“嗯”了声,将桌上的肉拎着随手一抛。
桌案下倏地露出毛茸茸的脑袋,那是一只身形高大的雪狼,瞧着比寻常狼要大上一圈,离了足足数丈仍然让人心生寒意寒毛直竖。
雪狼獠牙大张,“嗷呜”一口接住肉只嚼了两下便吞了,重新懒洋洋地趴回姬恂脚边,甩着尾巴闭了眼。
此事重大,稍有不慎便有“造反”的嫌疑,殷重山神色肃然,等待王爷吩咐。
王爷说:“王妃回来了吗?”
殷重山:“……”
殷重山差点岔气,运了运气道:“回王爷,王妃在外听了一下午‘流言’,听过瘾就回府了,此时应当在用膳。”
姬恂:“嗯。”
殷重山看着王爷这般运筹帷幄的模样,神色再次一肃:“莫非王妃和布政使……”
姬恂又慢吞吞丢了块肉给雪狼:“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殷重山:“……”
正在这时,亲卫前来复命:“王爷,今日王妃出府,我等发现有波人在暗中跟踪,许是太子的人。”
姬恂头也不抬,随意道:“处理掉。”
亲卫犹豫了下:“人已被王妃放倒了。”
姬恂摸狼的手一顿,抬眸看去。
“王妃入巷子,那几人找准时机便想动手,可半晌只有王妃一人出来。”亲卫讷讷道,“我等跟去查看,就见那几人身中毒药昏死过去,现在人已绑来王府,听候王爷发落。”
殷重山眉头越皱越紧:“确定是王妃动的手?”
“那巷中并无其他人。”
殷重山让亲卫下去,犹豫着道:“楚召淮在临安白家,想必也学了不少医术,新婚夜他好像能嗅到香炉中的毒草。”
姬恂饶有兴致地撑着脑袋。
临安,白家。
用毒?
***
楚召淮又打了个喷嚏。
用完膳,他点着灯在小案上写东西。
仔细看去,那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楚召淮的全身家当——就连几个铜板也抠抠搜搜写进去。
楚召淮将白夫人的嫁妆添上去,还将宫里赏赐的百金一并写好,托着腮坐在那等墨干,心中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