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山下渊一也就不再遮掩。他举起自己手里的小瓷杯,走到周怀年的面前,俯首敬他,“本应该特地上门向您表明我对朝朝小姐的心意,但今日恰逢江原大佐愿为我说这个媒,实乃我的荣幸。曾听人说过一句中国的老话,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媒妁’已有,‘父母’当由周先生来代之。还请您受下我这杯茶,接受我对朝朝小姐的一片诚意。”
周怀年微微侧着身,一只胳膊撑在矮桌上,偏着脑袋,眯眼斜觑面前这个聒噪的日本男人。怎么能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他像看笑话一样,全程面带笑容地看这日本男人张着嘴叽哩哇啦地说,明明说的是中国话,可他总觉得是一条犬在乱吠。狗对人说话,说得还挺卖力,这场面真是可笑至极。
山下渊一哈着腰,双手始终保持着奉茶的姿势。他在逼周怀年做出回应,然而周怀年只是嘴角噙笑,半个字都不肯说。
坐在一旁的江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拍了拍山下渊一的背,笑着劝道:“先喝酒吃饭,喝酒吃饭。那个,中国不是还有句老话嘛,叫‘民以食为天’。吃饭是大事,是天大的事。其余的事啊,等酒足饭饱了再来聊,哈哈哈哈……”
笑罢,江原拍了拍手,推拉门从外被打开,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端着菜鱼贯而入。山下渊一心有不甘,这时却也只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许是先前就有江原的授意,这些女人摆好菜以后并没有离开。训练有素的伎人不知从哪变出的乐器,两个三个的正对周怀年坐着的方向或演奏、或舞蹈地表演起来。而另有几名在日本人看起来是绝色,在周怀年眼里却如白猿一般的女人分坐到他们三人之间,做起了陪酒之事。
方才还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此时因了这些女人的介入缓和了不少。江原满意,拥着身边的陪酒女,频频向周怀年劝酒。而周怀年竟也一反常态,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山下渊一平日本是滴酒不沾的,但因为刚才的事,让他心里憋着一口闷气,于是也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舞乐美妙,酒酣之际,江原凑到周怀年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周怀年旋即大笑起来。江原见他开怀,便也跟着笑,“周先生,您看我的这个提议如何?这对你,对我们大日本帝国,可谓是双赢。成啸坤还在时,我们可没给过这样的许诺。”
周怀年笑得咳嗽了几声,而后仰脖饮下一杯酒,将肺里的咳意暂且压制住,眼神幽幽看向正前方正挥袖起舞的“鬼魅”,开口说道:“江原大佐应该知道,我这个人做事,只看对自己有没有利。但获了利,没命享,又有何用?现在你们要我公然支持某个党派或是某个国家,我也怕其他人会找我麻烦。你别看我们兴社的弟兄有好几千人,但你看,我们到了一间小小的居酒屋,还不是要被卸了武器?”
周怀年说着,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不提这事儿,提了未免显得是我多想,是我小气。咱们还是喝酒吧!”
他举起酒杯敬向江原,江原还在琢磨他这话里的意思,微微愣了一下,才举起酒杯来,“周先生的意思我懂了,是我思虑不周,委屈了几位兄弟。您且等一等,待我去和……”
“诶……小事小事,您这样我可就真不好意思了。”周怀年拉住他,带着一点醉意说道:“规矩还是要守的。不过既然不让我们带武器,我倒是很想看看咱们大日本帝国勇士的武器。我听说,日本军人个个是用刀好手,今日也想开一开眼界。不知,这样算不算坏了规矩?”
周怀年说着,眼神已经定在了山下渊一的身上。江原了然,高兴地拍了两下桌子,说道:“周先生想看,那我们自然不能拂了周先生的兴致!”
江原抬手击掌,门外守候的浪人便拉开推拉门进来。
江原用日语吩咐了一句,浪人便将自己的佩刀解下,奉将于他。
山下渊一本还在心中腹诽,这周怀年看起来儒雅斯文,没想到喝多了酒竟也想要看人舞刀助兴。想必“项庄舞剑”这个中国典故,周怀年还不如他一个日本人清楚。
心中正在嗤笑时,江原把刀拍在了他的桌上。
山下渊一蹙了蹙眉,用日语问江原:“大佐何意?”
江原笑着用汉语回答他:“为了证明我们大日本帝国连医生都是勇士,还请山下君为我们舞上一段。”
山下渊一眼神幽暗下来,看着周怀年那张笑脸,顿时生出了恼意。然而,江原的话已然说得很满,若是要找借口推托,折损的将不止是他一个人的面子。于是,山下渊一拿起那把武士刀,笑了笑说:“如今这只手常拿的都是手术刀,武士刀还是少时习过的,多年不练早已生疏。但是既然周先生对我们的日本武士刀感到好奇,那我便斗胆献一献丑了。”
周怀年懒懒地抬起手鼓了鼓掌,蒙眬的醉眼里透着一丝玩味。
山下渊一虽然面带微笑,但与周怀年对视的眼神却甚是凌厉。他带刀起身,起舞的伎人遂鞠躬退下,只剩操弄乐器的还坐在原地。
三味线弦声一起,如弦月微弯的日本武士刀立时出鞘。只见山下渊一双手合握刀柄,将刀举至右肩处,屈膝挪动之际,右肘端起,迅速挥刀,猛烈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