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寒风刺骨。江太太的腿疼病又犯了。
来寺里礼佛,也没带药,疼得人直在禅房里一声接一声地哀叫。她总见不得太太这样受苦,那是与她母亲一般的人,在她心里那是理当健康,理当长寿的。守在禅房里,看着丫鬟给太太揉腿却一点好转也没有,她的心里发急,想起寺院后边的那棵大杏树,便一声不响地溜了出去。
那是一棵好大的杏树,在树的高枝处有一个好大好大的大蜂窝,那是她见过的最大的蜂窝。想来药房里的人说的好蜂巢治寒腿有奇效,那便该是这样的蜂窝里才有那样的宝贝。
她用手挡在额前,在濛濛的雨雾之下,仰望树上的“宝贝”——这样的高度是借助什么工具也不能轻易够到的,思来想去,唯有靠自己的能力爬上树,才能将那“宝贝”取出。
这倒难不倒她,以往在江家,她可没少上树。这么想着便要行动了。盘起长辫,挽起衣袖,熟练地在手掌上唾了两口唾沫,便摩拳擦掌着要往树上的目标进击。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爬这棵树,却在爬的过程中愈发感到熟悉。而熟悉的还尽都是些十分细枝末节的东西——双手触到的树干的纹理,遮挡她视线的那些叶子的脉络,甚至她都已经能猜到那个蜂窝里究竟会有怎样执着追她的蜂子……
想到这儿时,心里忍不住发了个颤,却又没来由得更想要朝着心里的目标而去。
果然,没有任何意外的,在她正要端下那个蜂窝时,蜂窝里的蜂子们倾巢而出,对她这个想要窃走蜂巢的“盗贼”穷追不舍。于是,她跳下树后,便开始没了命地狂跑。一切都像是设定好的那样,她跑啊跑啊,便跑到了一条能够助她脱离陷阱的河边。而那条小河里的每一条波纹,仿佛都在她的脑海中涌动清晰。
她没有任何犹豫地跳了下去,像是曾经的某一次,又或甚是上一世的某一次。她一头扎了进去,任冰凉的河水渗进她的皮肤,任黑洞洞的漩涡将她吞噬。她没有害怕,更没有想要浮出水面的念头,因为她总能强烈地感觉出,在冥冥之中会有一个生得好看的少年会来救自己……
然而,所有的一切她都感知对了,唯有那位少年没能出现。她没法再等了,她感到自己正在被拖入无边的黑暗,心肺已被不断涌入的河水冲胀,令人恐惧的窒息感正一点一点地侵入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她挣扎着,呼喊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活下去!
她以为自己的呼救会被即将到来的死亡掩盖,却不知道,巨大的求生欲竟让她的声音穿破梦境,回归现实……
“救我……救我……”穆朝朝哭喊着在噩梦中不断挣扎,直至有个怀抱将她紧紧裹住,她的意识才从另一个世界里真正抽离出来。
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然而浑身上下传来的酸痛感却让她一时不敢动弹。
搂着她的那只手轻轻地在她背上拍抚,“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事了……”
这话她曾听过许多次,而此时说这话的声音于她来说却是要相对陌生的。穆朝朝仰头去看,出现在她眼前的那张俊秀的脸,却果真不是她心里所想。
她轻挣了一下,想从这陌生的怀抱里出来。而抱着她的人也没有强迫,轻轻地将她松开。
“你终于醒了。”山下渊一跪坐回她的身边,清朗的眉眼间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换下了如今常穿的军装制服,传统的青灰色和服穿在他身上,又是不一样的俊逸姿态。这多少也照顾到了穆朝朝的心情,想来她现下对那种枯草黄的军装已经有了阴影。
穆朝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她身上的衣物也被换过了,是和他一样的日式和服。穆朝朝垂下眸,下意识地将身上的被子又往上拽了拽,不知该说些什么时,只听山下渊一又开口道:“是美绘的衣服,也是她帮你换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