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把头一路絮絮叨叨中。
陈玉楼总算将洞庭湖乱象弄清楚了个八九不离十。
自古以来,凭大湖水泽天险,就有无数人在此落草为寇,以劫掠过往船只为生,湖面辽阔,加上又是三江相连,大小岛礁矗立。
真要被官府盯上。
就算调来水军围剿。
只需驾一艘船,往湖里一钻,靠水吃水,藏个三五年都不成问题。
至于围湖……
谁有那个实力?
八百里洞庭湖,真当只是说说?
真要做到这一步,在冷兵器交锋的年代,甚至眼下都在其中,至少需要调动十数万军马。
这个层次的兵马调度,一省兵马总司都难以做成。
只是围杀几个水匪。
真以为上头那么好糊弄,不会治你一个意图谋反的大罪?
加之,但逢乱世,水匪便是更甚。
而今这个世道,多少人家破人亡,是以落草为寇,为了混口饭吃就卖命与人的更是数不胜数。
按照船把头的说法。
洞庭湖上,大大小小水匪势力有几十股。
不过,能称得上大匪者却只有六七人,实力最为强悍者当属漕帮,这些人乃是官盗,从前朝开始就在湖上作威作福,官匪勾结,人多势众。
名为漕运,实则就是打着货运码头的幌子,劫掠抢夺,杀人越货。
加之势力又大。
背靠官府。
多年来,在湖上极为霸道,几乎无人敢惹。
不过清廷覆灭后,这些人失了靠山,更是装都不装,占据洞庭湖最好的位置,直接设卡收钱。
来往于洞庭、长江和沅江之间的船舶。
不交钱,根本别想过路。
至于实力稍差一筹的,有三股,分别是坐镇赤山岛的浪里水鬼,然后是将君山岛一分为二,南北相望的九头龙和黑蛟七。
听这两人江湖匪号,其实就能猜出个大概。
九头龙鄂省出身。
清末孤身一人来到洞庭湖,本是为了逃债,不过误打误撞,进了当时的水匪队伍,因为心狠手辣,不到五年时间,竟是杀了老大自己上位。
洞庭湖上关于他的传闻极多。
据说此人祖上是屠户,一把杀猪刀从不离身,加之疑心病重,就是睡觉杀猪刀都要放在枕头下。
之所以如此。
自然是担心自己也会走上当初那位的老路。
半夜浑浑噩噩死在手底下人刀中。
除此外,江湖上又有传闻,说是有人替他盖被子,被惊醒的他杀死,与三国曹阿瞒梦中好杀人如出一辙,是以又得了个九头蛮的诨号。
至于黑蛟七。
顾名思义,人黑、水性好,排行老七。
当初一行人兄弟七个,在关老爷面前跪下拜了把子,然后靠着七条舢舨小船,一步步走到今天。
与九头龙的心狠手辣不同。
黑蛟七以城府腹黑出名。
当初兄弟七人,他明明位次最低,排在最后一个,最后却是他活到了最后,成功上位,就是因为六兄弟尽数被他给一一吃掉。
不过。
即便如此。
黑蛟七却是从来道义两个字不离口。
据说最为崇拜的便是呼保义及时雨宋江,为此专门在君山岛上修了一座聚义堂,打着广招天下英雄好汉的名头,实际上做的都是杀人劫掠、欺男霸女的勾当。
至于剩下两三个。
比起这几位,稍微不够分量,但放在偌大的洞庭湖上,也算是横据一方的大盗了。
“也是怪啊。”
“九头龙和黑蛟七,你说占君山岛多少年了。”
“去年不知从哪冒出一伙人,听说前后不到五天,就将岛给拿了下来,下场比浪里水鬼害还惨,尸体挂在君山岛的渡口门上,不知震慑了多少人。”
说起那两位的下场。
船把头声音明显都大了几分。
估计这些年在湖上跑船渡,没少受黑蛟七和九头龙的欺负。
“死的好啊。”
“您是不知道,去年听说两人身死,湖边多少人放炮竹庆祝,咱们这些跑船人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听他兴致冲冲的说着。
陈玉楼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弧度。
他自然清楚,船老大口中的神秘人是谁。
老九叔嘛。
陈家上一代中最能打的一个。
虽然鱼叔只是轻飘飘的提了一句那些人被扔下水喂了鱼,但他就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陈家说是统领南北一十六省绿林。
实际上,有几个人真会因为一个招牌,就将握在手里的金山银岛拱手让人。
何况还是在湖上霸道惯了的九头龙和黑蛟七。
一句话就想让出君山岛。
别说姓陈,就是姓天都不行。
“你这带我们上岛,就不怕那帮凶人,把你船给扣下?”
陈玉楼故作不知的笑道。
船把头还以为他是担心会有凶险,当即连连摆手。
“先生放心就是。”
“那些人虽然占了岛,但和九头龙完全就是两种人,从不劫掠杀人,只要不去主峰就没事。”
“原来如此。”
听他一番解释,陈玉楼这才明白,为何之前在渡口,听他们说是去往君山岛,竟然都争相拉拢生意。
而赤山岛就不行。
就算出再多钱,也不肯去。
如此看来,原因也就明朗无比了。
以罗老歪的性格,拿下赤山岛,就能占山为王,据岛为主了,怎么可能会允许外人随意靠近?
万一是浪里水鬼的手下。
这几日厮杀,岂不是白费了?
所以有如此举动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
老九叔这边任由他人登岛,会不会成为一桩隐患。
陈玉楼眉头微皱,却并未出口,只是将此事藏在心里,打算上了君山岛后,当面找老九叔问问清楚。
毕竟,君山岛是要作为修行幽隐之地。
一旦闭关,动辄数日。
绝不能让人随意打搅。
“前面那座……是不是就是君山岛?”
又闲聊了一阵。
不多时。
湖上渺渺雾气中,一座连绵起伏的青山,陡然闯入视线中,远远望去,就如传说中的海外仙山,下浮水上,上接云雾。
饶是陈玉楼,眼神里都忍不住闪过一丝惊叹。
“是嘞,听先生口音是本地人呐,之前没来过?”
听出他语气里的惊叹,船老大不由回过头笑道。
“还真是。”
“这些年在外做生意的时间居多,这趟也是带朋友来看看风景。”
陈玉楼愕然一笑。
细细回想了下。
八百里洞庭。
虽然沿着湖岸走过无数次,但这还是头一次乘船过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