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从鱼小时候每次从外头一回来就爱往人身上扑,最初杨连山怜他失了父母,也没有太拘着他。
后来江从鱼渐渐显露了皮孩子本性,杨连山就觉得不能继续放任下去,狠下心把棍棒教育都使了出来,非要把他许多顽劣毛病都纠回来不可。
有时候打完了他都感觉自己下手太重,夜深人静的时候总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当不好这个老师、辜负了师妹她们的托付。
幸而江从鱼是不记仇的,懂事以后没怨他管得太严、打得太狠,还和他亲厚如初。
这孩子心肠才是最柔软、最纯善的。
相比于杨连山的担忧与喟叹,江从鱼开心得整个人都要冒泡泡了,连看到臭着脸的郗直讲都眉开眼笑地跑过去讨骂。
说是“你多骂我几句,我老师肯定心疼我”。
郗直讲从来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
他对学生确实不太客气,但也没有到动不动骂人的程度,偶尔骂江从鱼也是因为这小子实在是……让人除了骂他以外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过骂归骂,郗直讲心里还是时常会想:若是恩师还活着的话,见到这样的好苗子应当会忍不住带在自己身边悉心教导吧?
就像恩师当年用心教导他一样。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在,郗直讲对江从鱼的要求才会分外严格——既然江从鱼非要来他这一斋,他便尽可能地督促江从鱼多读点儿用得上的书,别像他当年那样什么都不懂就一头撞进罗网里。
当然,看江从鱼那整日呼朋唤友的好人缘,应当不至于落到他这种下场才是。
郗直讲把卯足劲想在他这里多挨几句骂的江从鱼撵走了。
再好的苗子又有什么用,这小子早成别人的学生了,人家的正经老师还在沈祭酒那儿住着呢。
江从鱼不知道郗直讲复杂的想法,他见对方明显懒得骂自己,只好跑回去和每个认得的人分享喜讯。
到了第二天,连国子监食堂养的两只狗都知道他老师来了。
江从鱼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还自带食材和帮手(指韩恕等人)跑去沈祭酒那边聚餐,争取让杨连山知晓他在国子监交上了许多朋友。
他可是天底下最贴心的好学生,绝对不会让老师担心他在外面过得不好!
杨连山:。
事实上他就没担心过这一点。
江从鱼是真的很能交朋友,他都不知道江从鱼连本县都没出去过,到底从哪儿结交来那么多友人。
关键是这些朋友还都与他真心相交,从不因为他出身寒微就瞧轻了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分他一份。
京师这边天南海北的人齐聚一堂,对江从鱼而言无异于老鼠掉进米缸里,都不知他会快活成啥样。杨连山就是怕他浪过头了,才特意找由头来京师看看。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杨连山在,江从鱼感觉这一旬过得格外快。他一散学就去缠着杨连山,让杨连山与他一起回家去。
杨连山也没打算一直住在沈鹤溪这边,最初是送新生来入学加上老友重逢,于公于私他住上几天都没问题。
可现在他都住了一旬了,也差不多该回南边去了。
在南归之前他这个当老师的总得去江从鱼如今的宅院看看。
杨连山对沈鹤溪道:“我也来京师挺久了,这几日便该跟着南下的官船归去。”他斟酌片刻,才继续说,“你这边事多,到时我就不特意来道别了。”
沈鹤溪道:“我在你心里就只是连给你送行都腾不出空来的朋友吗?”
一听到沈鹤溪这语气,江从鱼顿时竖起了耳朵。
这语气好怪,听着好耳熟。
有点像他楼师兄以及何子言说酸话时的语气。
现在一琢磨,楼远钧和何子言不愧是有血脉关系的表兄弟,说起酸话来还挺像的。当初他只是和袁骞走得近些,何子言都要哭鼻子了!
杨连山一见江从鱼那模样就知道他脑子里没想好事,挥挥手让他去外头等着。
江从鱼哼了一声,听话地跑了出去。
不让听就不让听,无非是沈祭酒一把年纪了还要朋友哄罢了,有什么稀奇的。他也时常会因为朋友之间处不来而要两头哄,这事儿熟练着呢!
不到一刻钟,杨连山就从里头出来了。他见江从鱼在院门边探头探脑,招呼道:“走吧。”
江从鱼问:“你把沈祭酒哄好啦?”
杨连山道:“少胡说八道,你们沈祭酒哪里是要人哄的性情?”
江从鱼点头,颇为认同地道:“说得也是,就算见面前再怎么恼,一瞧见您肯定就不气了。”他就是这样的,小时候前脚才刚发誓再也不认杨连山这个老师了,一见到人又忘了挨打的疼!
杨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