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已经有叶子泛黄了,可是日头仍然毒辣,蝉鸣越发歇斯底里。
病房里,张淑芬念叨着:“这么热的天怎么吃啊!夏天还得吃点爽口的。”
热汤面用冷水淘了两遍,张淑芬又淋了酱油、芝麻酱、黄瓜丝和胡萝卜丝,又加上点白醋做成了一碗凉面。
杭攸宁眼珠一直盯着她的手走,直到张淑芬把拌好的、冰凉凉的面,夹起一筷子准备喂给她:“张嘴!”
杭攸宁把嘴张得像河马一样大。
旁边的病人家属突然插嘴:“这凉面加了这么多酱油,孩子吃了对伤口不好的!”
“是么!”张淑芬闪电般地缩回手,杭攸宁咬了一个空,震得下巴直疼。
张淑芬拍拍胸口,道:“好悬!幸亏你告诉我了!”
又对杭攸宁道:“许野马上来了,肯定给你带饭,这个我吃了吧。”
说完,她就吸溜吸溜地把那碗冰凉爽口的面条吃了。
她每嚼一下,杭攸宁就跟着嚼一下,她咽面条,杭攸宁跟着咽口水。
就在这时候,门被敲响了,护士道:“杭攸宁,今天该拆线了啊!”
张淑芬手不自在地说:“怎么这么早,我,那个,还有家属没来呢……”
护士不冷不热道:“拆线病人在就行。”
杭攸宁被带到了手术室,医生一点一点地把她脸上的纱布拆下来。
从鬓角,到鼻翼,一条狰狞扭曲的伤口,就这样趴在她脸上。
张淑芬小声问道:“这个疤,以后会好么?”
医生说:“已经伤到真皮层了,以后会淡一点,但也就一点。”
“这哪行啊!这不行。”张淑芬急了,道:“我们还没嫁人呢!”
“哎哎哎!”护士立刻阻拦:“你再闹让你出去啊!”
张淑芬只好放软了声音:“大夫,你想想办法,她这辈子都毁了,不行啊……”
护士是新来的,一个很年轻的姑娘,本就不耐烦,闻言厉声道:“早干什么去了!自己不小心点!现在来医院闹!”
医生擡起头还没来得及呵斥,就看见张淑芬如同一只暴怒的母狮一样冲过去,拎起小护士的衣领,要跟她拼命
“你说谁呢!我闺女是自己不小心吗!她是为了抓罪犯毁了脸!轮得到你这个小贱货在这里说三道四!”
护士被她吓得吱哇乱叫,杭攸宁想拦,身上有伤站不起来,正闹作一团时,许野推门进来。
他连忙隔开两人,好说歹说地把张淑芬拖到门外去,远远地还能听到她哭喊:“我女儿才十八岁啊!带这么大个疤可怎么活啊——”
许野回来,跟医生护士道:“我是市局的刑侦支队的警察,她来的时候介绍过,是抓捕犯罪分子的重要功臣,您这边说话麻烦注意一下,谢谢。”
护士有些慌乱,拿着药箱急急地跑出去了。
医生道:“我知道的呀,她住这几个礼拜,我们丁点都不敢怠慢的,但这伤口实在太深了……”
许野低头看了一眼杭攸宁,杭攸宁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道:“哥,我饿了。”
许野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好,咱们这就回去。”
许野扶着她坐在床上,倒了杯温水,把餐前吃的药给她吃了,又忙忙叨叨把带来的东西放好,才坐到床边,打开了饭盒。
杭攸宁像一只鹅一样抻着脖子看。
里面是粥、煎带鱼、炒蒜薹和一小盒切好的橙子。
“一会儿就好了,你等一会啊。”许野念叨着。
隔壁床的阿姨又来多嘴:“毛脚女婿嘎细心的,小囡有福气的。”
……杭攸宁刚想反驳,许野一口粥就喂到她嘴里。
一点也不烫,温温的,入口又咸又滑,立刻滋润了她焦渴的嘴唇。
杭攸宁幸福地眯起眼睛。
许野看她笑,自己也笑了,
低头挑鱼刺,一边喂给她,一边道:“吃饭吃得香,不用神仙棒,你好好吃饭,什么病好不了?”
杭攸宁道:“不好也没关系啊!”
“啊?”
玻璃窗映出杭攸宁的脸,虽然又敷了一层药膏,但是仍然能看出那道狭长扭曲的伤疤,因为她皮肤白,更显得触目惊心。
它太长了,没法用头发遮掩,皮肤凸起扭曲,脂粉也遮不住。
杭攸宁道:“我不觉得我完了,我还有眼睛,能看见坏人,我有手有脚,能干活养活我自己,能保护家里人。”
她很认真地说:“丑点算什么呀?反正我打小也不漂亮。”
许野心酸得发痛,他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自己,轻轻地嗯了一声。
杭攸宁笑了一,道:“所以哥,别难受了,也帮我劝劝我妈妈,我真的没事。”
许野点点头,许久,才道:“好,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