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坐落在小土地庙对面的民宅,便位于望京城西,一个算不上贫民窟也无富贵人家的位置,故而地价与客栈的价格都要来得颇为亲民。
去年冬日,一位外地客商买下了这间民宅,用来作为临时的落脚处,平日里出现的自然不多,但也算给邻居留了印象,都知道这是一位性情和善,极好相处的中年干瘦男子。
此刻这位中年干瘦男子,便坐在房间里,听着暴雨敲窗声,低头望向胸膛的伤口。
这伤口没有鲜血渗出,看似寻常,然而当微黯天光透过窗纸艰难落下后,便能看到那处伤口竟有略微下凹,并非表面所呈现出来的并无大碍。
很显然,伤口之下的骨头都已经折断。
他感受着胸膛不断传来的痛苦,想着被迫丢弃在林府的佩剑,以及已经宣告失败的任务,眉头便忍不住紧皱了起来。
这场刺杀出现了太多他意料之外的变故,无论是后发先至的顾濯,还是生死之间逆剑锋而前的林挽衣……让他耗费将近半年时间才等来的这个机会,只能无奈至极地落空。
“还好有这场雨……”
中年男子低声念着,抬手抹去额头汗水,起身往房间一处角落走去。
那处角落下方并非是宅子的地基,而是他在这小半年间精心打造出来的密室,其中存放着不仅是他此时急需的丹药,更有一部分他多年积攒下来的财物。
就在他准备踏入其中,度过一段漫长的煎熬岁月时……忽然响起了一道冷淡如冰水的声音。
“方便聊几句吗?”
……
……
中年男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以极缓慢地速度转过身,让自己的目光得以循声而落,于是他便看见了站在门前的顾濯。
大雨依旧滂沱,未曾淅沥。
他沉默片刻,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
顾濯不在乎这种故作愚蠢,随手关上房门后,神情平静地寻了一张椅子坐下,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中年男子忽然说道:“我知道你是顾濯,整个望京年轻一代中毋庸置疑的第一人,但你有没有想过,我比你多活了几十年,有比你丰富无数倍的杀人经验,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敢这样坐在我面前,你不怕死的吗?”
按道理来说,他作为一位颇具职业道德的杀手,不该和顾濯说这些没有意义的废话,理应果断出手偷袭才对。
然而不知为何,他只是看着顾濯坐在那里,心中便无法抑制地生出不安的感觉。
就像往日里死在他剑锋下的那些目标一样。
也许就是这个缘故,让他下意识地去模仿着那些死者,试图凭借话语来改变些什么。
顾濯看着他,突然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
“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
“什么意思……”
“黄新平,长乐郡阴平人士,二十六年前因不得夏祭名额,庸碌行商十七年,直至九年前偶得机缘,拜入无忧山成为一名杀手。”
中年男子尚未听完这番话,眼睛已然彻底睁大,因为话里描述的都是事实,是他真实的生命旅程。
顾濯的声音仍未停下:“然而你的天赋有限,始终停留在炼气,迟迟无法破境入道洞真,就在你为此心生绝望的时候,去年冬天的一单生意给了你新的希望,你最终决定铤而走险,于是有了今晨发生的这一切。”
话至此处,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这已经足够了。
黄新平……也就是今日险些杀死林挽衣的杀手,面色苍白如纸,眼中尽是血丝与茫然惊慌。
当一个人毫无预兆地复述出你的完整一生,而且你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对方不可能事先了解过你的时候……心中很难不生出极度的恐惧。
他沉默许久后,抬起头死死盯着顾濯的眼睛,声音嘶哑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濯说道:“是你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