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强找上老默的时候，没有人觉得奇怪，监狱里什么都缺，唯独各种明里暗里的消息不缺，就算陈金默不想再管旁的事了，他也管不住刮到耳旁的风。只是风就这么兀自吹，他听不听又是另外一回事，陈金默扫了一眼站在拐角的唐小龙，把视线落回在正准备的开口的高启强身上，他垂着眼睛和入定的老僧一样：“让开。”
“老默，我是高启强，从小一起在旧厂街那片的，你还记得吗？”
老默这才又瞟了他一眼，似乎还是没有想起这个人来，看着高启强讨好的笑脸，听他说起旧厂街，脸上的表情依旧乏善可陈。陈金默不想浪费时间，他直白的点道：“你要是被操得受不了了，就去找管教。”
被一个陌生人当面说破，高启强再是被生活磨出茧的厚脸皮，也有些挂不住，但他又能如何呢？一身囚服，两手空空，他连个兜都没有，浑身上下也刮不出半两放弃的本钱，高启强只得又堆起笑脸，凑近了些：“我……”
看着高启强上前一步，老默有些烦，不过他也不退，稳稳地站在原地说：“我快出去了，不收婊子了，你去找别人吧。”
“我来不是为了这个。”看人眼色，见人下菜是高启强最擅长的，他很自然地换了一张亲切的脸，也不再隐藏他的局促，反而更凸显出憨厚的一面：“我就是来跟你打声招呼，知道你要出去了，恭喜啊，能和女儿团聚了。”
老默古井无波的脸上迅速划过一丝厉色，他眼神锐利得像刚开了锋的刀片一样划过高启强的喉咙：“你怎么知道的？”
“哦，你和黄翠翠的事，还是我告诉安警官的。”高启强一脸没心没肺地笑了笑：“你不是要出去了吗，我也就不瞒你了，我是安警官的线人，沾上了这些事，不得已进要来躲一阵。”
听到安警官这三个字，老默紧绷的嘴角松了下来，他难得僵硬地也冲着高启强笑了一下。
“安警官还跟我说起过你，说你也不容易，一心为了女儿想早点出去，做了不少努力。”高启强沉默了一会，他的笑容很有安抚性，语气温和地叮嘱：“我这次来没别的事，就是跟你说一声，你出去以后要是找不到工，就去旧厂街菜市场找唐小虎。唐小虎你还记得吧？哎，小龙你过来。”高启强冲着唐小龙招了招手：“就是小龙他弟弟，现在在菜市场的管理处，我吧，在那有个鱼摊，进来之前都交了三年的钱，你跟他说一声，你去摆吧，好歹能挣口饭吃。”
老默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就这么看着高启强和唐小龙，似乎是不懂这天上掉下的馅饼为什么砸在了他身上。
“我虽然犯了错误，但是安警官一直也在帮助我，再说咱们都差不多，家里都有亲人在等着，惹上的都是惹不起的人。”高启强一眼就看出了老默的怀疑，他叹了一口气：“能出去一个是一个吧，你要是念着我的好，有空的时候帮我去看一眼我弟弟妹妹，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老默没去问高启强那句“惹上的都是惹不起的人”是怎么回事，他看着唐小龙眼角的疤，想起高启强前段时间发生的事，问道：“你是安警官的线人，受了欺负，他不管？”
高启强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唐小龙在旁边适时地嘟囔了一句：“安警官是警察，又不是钦差御史，什么人都动得了。”
高启强在暗处拍了拍他，对老默说：“安警官也很忙的，我没事。等你出去，要是能见到他，跟他说我一切都好就行了，我这种人，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搓了搓手，拉着唐小龙往外走：“那我们就先走了，再次恭喜你啊，老默。”
陈金默这一辈子感谢过的人不多，回头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好感谢的，他小的时候没人管，跟着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只学会了争强斗狠，靠拳头刀子挣一个立锥之地。所以为了和黄翠翠结婚去抢劫，在老默看来也没什么不妥，唯一不妥的是他点背，只为了那三百块就要蹲这么久的牢，连着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可安欣偏生要把他从这浑浑噩噩的日子里刨出来，拿着鉴定报告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他的女儿好好地从黄翠翠肚子里瓜熟蒂落，悄悄在外面抽枝发芽。但现在他的孩子也没爹没娘，跟那对教出个妓女女儿的外公外婆在一起，说不好终有一天要走上他和黄翠翠的老路。
想到这里老默心就开始发软，素未谋面的女儿就像是一汪酸水，泡得他那石头雕的心都开始发脆，松散。
陈金默想，他最感谢的人应该就是安欣，如果非要再加一个，那也能算上黄翠翠。至少她还算有点情，保住了他女儿的命，还有他未来走下去的路。
老默自然记得安警官的情，来回仔细想了想高启强也没什么骗他的必要，便也承了高启强的情。老默在高启强离开前叫住了他：“那个，谢谢你啊，阿强。”
“谢什么，都是一片长大的。”
等高启强和唐小龙走得没影了，老默才站起身，他路过厕所的时候，听到里面哗啦啦的撒尿声混杂着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想什么蛇虫鼠蚁在骚动，隔着裂了缝的门板模糊地传出来。
“强哥，真不告诉他啊？那好歹是他女儿的亲妈。”
老默愣了一下，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声音他刚刚听过，应该是唐小龙。
“告诉他干什么？”高启强在洗手，水流声混合着他不疾不徐的说话声，老默听得不是很真切：“他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再说安警官也不让说，要是能说他早说了。”
“就算不告诉他，黄翠翠的事弄的人尽皆知，他回去一打听就都知道了。到时候要是闹出什么事，麻烦的还不是安警官吗？”
“能闹出什么事？等他知道了，徐江都进来了，他还能跑到监狱里来弄徐江？”
“那也不是不可能啊，万一他再犯点什么事，故意进来呢？你说这不是害他吗？”
“进来也没用，他也根本找不到徐江。徐江什么背景？背后的人手眼通天，他也就在这待上几个月做做样子，后续弄个保外就医什么的，也就不声不响出去了，到时候别说老默找不到，警察也找不到。”
“哎……也是。”
“行了，你也别叹气了，活这么大岁数还不明白吗？人命贵贱就是不一样，像黄翠翠，被活活打死了也就这么死了。像我，给警察办着事还要进来吃牢饭，都是贱命一条……老默！”
高启强在裤子上抹着手上的水，转头就看见老默扯着门板堵在厕所门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黄翠翠怎么死的？”
唐小龙上前一步挡在高启强身前：“老默，这我们也不知道。”
“怎么死的？”老默的单眼皮遮住了他一半的眼球，他往前走了一步，语气又沉又恨：“到底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