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芥子洗漱完, 不紧不慢下楼。
李二钻的脾气不错,被晾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恼火, 但看到肖芥子的表情意味深长, 他难免窘迫, 不等她开口, 清了清嗓子,主动解释。
“你懂的, 有时候, 人一时冲动,就会……自暴自弃。但生命宝贵, 贪生是人的本性, 所以, 临门一脚, 我……退缩了。”
肖芥子好笑, 生命宝贵她当然懂,但几番冲动、一再贪生、n次临门一脚, 她就不太懂了。
她故意一脸漠然,措辞官方:“挺好的, 看到你没事,我也很欣慰。你找我有事吗?怎么找到我的?”
李二钻难以启齿, 犹豫了会,吞吞吐吐:“就是……那个, 我昨天在树林里沿路找了一下, 耳钉是找着了……”
肖芥子瞥了眼他的耳朵, 果然, 粉色的大钻, 栖在他右耳的耳垂上。
“但是钻戒,怎么找都找不到,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肖芥子说:“是啊,怎么了?不是你赠予我了吗?”
看得出李二钻是个老实人,被她这么一反问,老脸通红,垂在身侧的手尴尬地抓裤边,一抓再抓:“是这样的,姑娘,我妻子去世了,我们感情很好,那戒指是婚戒,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你看你能不能还给我?我家里另外还有钻石,你可以任选一颗同等的,作为补偿。”
开打感情牌了,这样的对话真没劲,绕来绕去,不如开门见山。
肖芥子打了个呵欠:“咱们也别客套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混春焰的,养石头这事,我懂。”
李二钻一愣,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春焰的?”
“是啊,野马是瞧不起春焰吗?”
李二钻回过神来,赶紧解释:“不不不,都是同行,没打过交道而已,这年头,瞧得起瞧不起的,太幼稚了。”
肖芥子食指尖从兜里勾出那枚戒指,指圈对她来说太大了,勾得有点晃漾,阳光下灿灿生光:“这颗钻石什么价值,我心里有数。昨晚上,我找人打听了一下,你叫李二钻嘛,我对你,已经略有了解。实话实说,这枚钻戒我不想还你,怎么着吧?”
可怜的李二钻,被她怼得呆在原地,原先只是脸红,现在连耳朵根都红透了,嘴也笨,说不出什么铿锵有力的,孔乙己般一再重复:“不好吧,你这样不好吧。”
肖芥子手掌一攥,把钻戒扣在掌心:“当然,还你也行,你可以拿别的来换。”
李二钻仿佛落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你说,你说,你开条件。”
肖芥子侧着头,端详了一会李二钻。
真不错,第二个“人石会”的内线,稍加引导,这不就来了嘛。
她略一偏头,示意了一下别克:“车上聊。”
***
坐上车子,肖芥子先给李二钻打预防针:“作为交换,我想向你打听点事,但如果你耍心眼、不说实话,那就没意思了。所以呢,我会故意问一些我知道且确认的,要是你回答作假,一眼就能识破,那我立刻下车、交易取消。”
李二钻面试般紧张:“你说,你说。”
肖芥子问出第一个问题:“你怀的胎是什么?”
开局不利,李二钻居然首轮就卡住了,他嗫嚅了好一会儿:“姑娘,石头里的事,自己晓得,自娱自乐,也不影响别人。这个是隐私,就好像……问人穿的内裤上印什么花,能不能……不答啊。”
这比喻让肖芥子无语,但确实,好像养石头的人,一般都不对外透露自己的胎。可能是因为生的都是动物、大多也不高端,羞于透露?
她说:“那就你看来,生出什么胎更好呢?最高端的是哪种?最特别的又是哪种?”
还想加一句“蜘蛛这种胎怎么样”,想想忍住了,还是得含蓄点,不要那么露骨。
这个问题,看来是问在了李二钻的舒适区。
他说:“就我知道的啊,没有什么高下之分。”
他给肖芥子解释,给动物分门别类,哪种高贵、哪种吉祥、哪种晦气、哪种龌龊,那都是根据人的喜好来的,本身就违背“众生平等”的原则。
比如同是飞禽,凭什么仙鹤就高贵,乌鸦就晦气呢,它们自己未必知道这一点,但人太过霸蛮,指点叽歪一番,立时把一个捧上云霄、一个踢进垃圾堆。
可能专为治人的这种劣根性,石里成胎,从来没有“人”,只有动物,上至禽兽、下至虫豸。
石里规则,应该是“一视同仁,都是生命,都有特别之处”,龙凤不高贵,蝼蚁不卑微——当然了,你要是石里成胎,还改不了当人时的毛病,为龙凤自矜自傲,为蝼蚁自卑自伤,那也随你。
这番话,听得肖芥子心里无比舒坦:不愧是有历史传承的大协会,道理一套套的,但挺让人信服,果然,她选择接纳并喜欢小蜘蛛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