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肃穆钟鸣在山间悠悠回荡,如波纹般次第漾开,令人灵台清明。
虞茉鼻尖已沁出薄汗,紧拧着眉,一声不吭地翻越石阶。
侧后方,赵浔接过写有生辰八字的密信,妥帖地收入袖中,预备见沙弥时再拿给她。
佛门清净之地,不便兴师动众,且东、南两处山门有禁军把守,赵浔仅留了四位侍从随行。
赵恪亦是。
只他终究在锦衣玉食堆砌中长大,为了追上赵浔,连赶了几日的路,昨夜睡至一半又被叫醒,此时困得眼皮打架,偏还没有轿撵。
“九……你带她来供灯,为何要叫上我。”
闻言,赵浔刻意放缓步伐,低声道:“你是皇子。”
赵恪气闷,忍不住追问:“你作何要瞒着她,难不成世上竟有人嫌弃东宫太子之位?”
“你不必打听。”赵浔并不认为自己与七皇兄亲近到了能分享秘密的地步,更何况,暂不计较杀身之仇,是为免父皇伤心,仅此而已。
“得。”赵恪嘲弄地扯了扯嘴角,阖起折扇,提醒道,“还请太子殿下莫要忘了,今儿回宫以后替我母妃美言几句。”
储君贤名在外,一诺千金。
倒不担心其毁约,只赵恪行事重利,难免对他过于爽快的态度存疑。
仅仅是帮衬着隐瞒身份,当真能令郑氏全族逃脱死罪?
再看几步之外提着裙裾努力攀登的曼妙身影,虽貌美,性子也有几分特别,可当真至于令赵浔如此看重?
莫不是故意演给自己看……
赵恪忽而顿住,唤来侍从,面色微微柔和地交代:“去孟府告诉三姑娘,明日老地方见。”
一行人沉默地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山腰。
几位小沙弥或是修剪花枝,或是清扫落叶,见众人来,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活计,作揖见礼。
赵浔将密信递了过去,指腹擦过她的手背,安抚道:“我在此处等你。”
虞茉点点头,带了几分郑重,随小沙弥去往正殿。
她趁势问:“不知无念大师人在何处?”
小沙弥拨弄佛珠的手不停,和气道:“住持上月出京,至今未归。”
“那真是不凑巧。”虞茉虽感失落,但也明白好事多磨,顺嘴提了一句经书之事,“等无念大师回京,还请小师父代为转告。”
“小僧记下了。”
她点燃长香,虔诚叩拜,心中念道:“我会为你、为温夫人报仇,请安息吧。若当真有来世,愿你们能托生去现代,自由快乐地活一回。”
桌案上备有宣纸与笔墨,她抄下温怜的生辰,末了,在一旁写下原身的生辰,略去名讳,交由诵经的沙弥另作誊写。
因无缘面见大师,虞茉并未久留,再三谢过,沿原路返回。
赵浔如他所言停留在原处,也第一时间发现了虞茉的身影。古井无波的眼,瞬时如投入了石子,漾开点点笑意。
“可安心些了?”
虞茉回之以笑:“其实,我今日不只是为母亲供灯,实则受慧能大师所托,将一册经书转交给住持。”
他极快会意,牵过她的手往山下走,一面道:“我会差人留意无念大师的动向。”
“阿浔,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赵浔忍俊不禁,挤入她的指缝,相扣着慢行,“霍府那边已经打点妥帖,你昨夜没睡好,等用过午膳记得补眠。”
虞茉怔了怔,脱口而出:“你不陪我用午膳吗?”
话一问出,又清醒意识到,她真的随赵浔来了京城。往后,再难如过去一般抵足而眠,同用膳食怕也成了妄想。
当然,这不能动摇她“晚婚”的决心。
“也好。”虞茉在几息间调节好心态,笑着说,“一路行来,我们不曾分开过,也是时候有些距离,好令彼此分辨分辨,究竟是真心喜欢,还是共患难时产生的短暂依恋。”
她如此想,纯粹是为了对感情负责,不至于稀里糊涂成婚,再成一对怨偶。
可落入赵浔耳中,却是另一番意味。
“这是何意。”他微拧着眉,压抑怒气,“你对我只是虚假的依恋?”
虞茉:“?”
她是这个意思吗。
赵浔似是读懂了,松开手,背过身去,嗓音平静得可怕:“你不信我,也始终觉得我与你不过是一时兴起,根本无法长久。”
她急得额角冒汗,恨不得掏出手机查一查“如何哄没有安全感的男友”。
哦,她没有手机。
虞茉咬咬牙,自身后环抱住他,委委屈屈地道:“一会儿便要分开了,你居然还想同我争执。”
闻言,赵浔脊背僵了僵,语气彻底软下:“不说这个,山间露重,我们先回去。”
见他分明介怀,却还惦记着自己的身子,虞茉心软得一塌糊涂,勾着他的尾指说道:“第一,我方才不过是些自欺欺人的说辞,否则你要我如何?哭着求着让你抛下公务,专心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