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凝于草木间, 景仪宫中,正在批阅奏章的姜拂玉忽然皱眉,搁下笔, 看着?花瓶中艳丽的桃花出神。
这是晚春最后一季的桃花,大?抵是在上京城郊外的野山上折下送来,枝桠上带着?绿色的枝叶, 被?姜瑶买下送来后,姜拂玉就让人将花束栽进花瓶中,放在书案一隅,以供她随时观赏。
“陛下,该喝药了。”
身边有人端上一碗汤药,搁置在她身边。
姜拂玉垂眸看着?玉碗, 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当年先帝派人重伤她,后来她又冒死生下孩子,这些年来日夜操劳国事,和臣子斗,和藩王斗, 身体?恢复得不算好, 时常深夜骨痛,每日都要服用参汤滋补镇痛。
这件事鲜少有人知?道?, 包括姜瑶和林愫。
可是在外?,她需要永远端起天子的威严、天子的体?面, 她都不想告知?亲人,平添他们担忧, 也不想告诉外?人, 免得朝廷因她的身体?动荡不安。只?要能撑,那?就?多?撑一日。
她抬头看向白茵, “你回来了?”
白茵神色怔然,随后点?头,“下午到的。”
“下午方至,理应好好歇着?,夜里就?不必过来书房了,”姜拂玉握起笔,“只?是没想到,你对那?个孩子,还留有这么大?的执念。”
“孩子是无辜的,”白茵平静地说道?,“即便他的父亲罪大?恶极,也不应该牵连到孩子身上,也许是上了年纪,这些年我总是梦见那?个孩子的哭声,当年溺死他,我亦有愧于心,也想为他做些什么弥补,如果孩子还活着?,今年大?概和公主?殿下差不多?大?。”
听?她提到姜瑶,姜拂玉脸色一变:“白茵。”
白茵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道?:“还请陛下恕罪,臣只?是一时惆怅罢了。”
姜拂玉饮尽碗中药,“把东西端下去吧。”
她服药的消息不能走漏,连景仪宫的近侍也只?有几个人知?晓。
姜瑶现在年纪还小,她的身上都不能有太大?的变数。
姜拂玉按着?太阳穴,冷汗从额间冒出,白茵明白她又是旧伤复发,五脏疼痛。
从前服用汤药尚可止痛,现在似乎连汤药都不行了。
为何复发得这样快?
“陛下,要传御医吗?”
“不必去了。”
“那?…要朱砂丸吗?”
朱砂可止痛,但也带着?热毒,对人体?有伤,可若是实在坚持不住,朱砂无异于一味镇定心神的良药。
“也不必,你出去。”
听?到她说这句话,白茵就?知?道?,她又要硬熬了。
这一夜姜拂玉疼痛难忍,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入睡,竟又梦见了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
梦中已经是夏末还是初秋,天气尚未寒凉,她出门已经要披上薄绒披风。
她的身体?似乎在一年间迅速恶化,入秋后咳嗽不断。
处理完政务后,她召见太傅和考校过公主?学问的学士们,询问公主?的学业。
这些士人支支吾吾,说公主?已经习字,想必不久之后会有所进益……
不久之后不久之后……不过都是委婉说辞。
姜拂玉目光一沉,即便明白学业并非一蹴而?就?的,有的孩子开窍晚,姜瑶八岁才开蒙,这个进度也算正常,可她还是没有办法不为姜瑶感到着?急。
她看着?自己身体?情况,默默估摸着?自己剩下的年岁。
她最担心的是,姜瑶年幼无知?,人心不服,如果不逼姜瑶一把,让姜瑶快些成长起来,将来若她有不测,姜瑶恐怕不能服众。
她深夜让人提灯出门,一路走到东仪宫前,她本?来强忍着?,不想要因为这次考核责备姜瑶,只?是许久没有见她,专门挑在她入睡时,想要看她一面。
然而?,她所看见的是,已至子夜,书房却?灯火长明,纸窗上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脑袋耸立着?,在写写画画。
姜瑶还没睡。
得知?姜拂玉到来,那?个小小的身影朝她跑来,高兴地喊她:“母皇。”
姜瑶似乎以为自己学至深夜,母亲会感念自己的努力,会夸奖她。
可是姜拂玉心里不觉欣慰,只?是荒凉,开口说的却?是:“你学到半夜,就?学出了这点?东西吗?”
话刚开口姜拂玉就?后悔了,可是朝政、病痛积压,无一不推着?她向姜瑶施压。
在这个世道?,所有人都只?会看到你的成果,不在乎你是否努力,姜瑶这个样子,说出去不会被?人称赞勤奋用功,只?会被?人骂一句蠢笨。
姜拂玉脸色不动,看着?姜瑶想要伸向她的手顿住,又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