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医生下班啦?”迎面而来的护士年纪很大了,戴着一副玳瑁边框老花镜,白大褂板板正正穿在身上,头发紧紧扎在脑后,表情严肃冷酷,连给人打招呼都冷冰冰硬邦邦的,
“嗯,下班了。”周荣冲她点点头笑一下,拎着包下了楼,出了医院大门,崎岖不平的土路对面就是家属楼,一阵大风刮过,扬起漫天黄沙,年久失修得和烂尾楼差不多的家属楼光从外面看就是受 50 年代“一五计划”时期的苏联建筑影响,过于讲究牢固性和实用性而显得严肃乏味,砖红色的墙体,砖混结构长期被风沙侵蚀,坑坑洼洼的,窗玻璃摇摇欲坠,蒙着一层厚厚的灰,一楼二楼有几扇窗户亮着黄油油的灯,三楼朝上的窗户全是漆黑一片,有的甚至连窗玻璃都没有,张着黑洞洞的大嘴。
他住一楼,走进昏暗的楼道就闻到一股子土腥味儿,中秋节上海遭遇了一场强台风,这儿也跟着来了一场大沙暴,他摇摇头苦笑一下,心想当年改革开放的春风都没从上海吹到这儿来,如今刮起风来倒是挺同步的,凹凸不平的水泥地踩上去就有沙沙的颗粒感,他走路脚步很重,感应灯亮了,晦暗不明,但勉强可以看清路,他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到 105 室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
西北干燥的天气也就这点好,任何时候不会担心有霉味或者食物腐烂的恶臭,他一开门闻到的只有洗衣粉的香味和干燥的阳光气息,他戒烟了,也没再碰过酒,这里不存在任何需要他麻痹自己才能面对的事,来这里的不是圣人就是废人,这两种人的共同点就是对人情世故免疫。
今天是正儿八经的中秋节,从早上开始他的手机就没停过,噼里啪啦全是微信和 qq 推送,他趁空的时候挑了几个如今还说得上话的人聊了几句,但聊着聊着就没了下文,也好,一句中秋快乐也算是让彼此体面地道个别。
唯一让他开心的是娜娜从上海发来的问候,她和妈妈在一起,发了好多她和妈妈的合照,还给他看她自己做的月饼,虽然知道是模具压出来的,但他还是觉得那是他看过最顺眼的月饼。
她打来语音叫他周爸爸,听起来像皱巴巴,嗯,也对,他是挺皱巴巴的,她问他有没有和周妈妈还有小宝弟弟一起过节,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放心吧周爸爸,今天月亮是圆的,我妈妈说圆月亮会带思念的人到你身边,周妈妈一定会来看你的!”
家属楼里信号时好时坏,他去窗户边站着,举着手机找信号,找了半天也就一格,算了,也许她早就做出选择了吧,愿赌服输啊周荣。
他疲惫地坐在沙发上,出神地望着窗台上的仙人球,上面竟然开了一朵小小的红花,想起他刚到这里时养的蝴蝶兰蔫头耷脑死去时的情景,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花草啊,蝴蝶飞不到这儿来的,她需要的是悉心的照料。
他再一次有抽烟的冲动,可一摸裤子口袋才想起他哪儿还有烟呐,上次家里煤气坏了,他连打火机都是翻了半天才找到的,
唉,算了,懒得买了,从这儿到院外最近的超市得走一段路,还得爬个坡,每次去他都有种跋山涉水的错觉,而且那也不算超市,就是个便民小卖部吧,他抽的黑兰州经常断货,光是想想就没力气了,
他仰躺在沙发上看着窗外,黄昏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显得尤为萧瑟肃杀,枯槁崎岖的大树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佝偻着背,蜷缩着瘦骨嶙峋的手臂,天色越黑越诡异,她看了会不会害怕?
放心吧,她不会看到的,这些残酷的景色她不会也不应该看到,连景色都残酷的地方,一切都是残酷的,不加掩饰,没有任何人文关怀,人更多的是像兽,吃喝繁衍的本能的兽,
呵,连兽都不如吧。
周荣调整一下坐姿,想起今天最后一个病人,一个比赵小柔还要瘦小得多的女人,刚成年,已经挺着八个月的孕肚了,那肚子看起来比她人还要大,她生不出来的,可她的丈夫戴着白帽,嘴里骂着他听不懂的方言,像条疯狗一样乱吠,死活不让周荣和主刀医生碰他的女人,最后还是护士跟他说,不打麻药就不能手术,不动手术娃娃就活不成了,万一是个男娃呢?这才算是保了那女孩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条命。
“还好是个儿子,否则她男人不得要了她的命?”周荣一个人坐在黑暗中苦笑着呢喃,那个丫头,这趟鬼门关算是闯过来了,下次呢?下下次呢?不停地生,生到死,生到身体垮掉,真不知道活着对她而言是幸还是不幸,他救人对还是不对。
周荣强撑着疲惫的身躯坐起来,在黑暗中怔愣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干点儿什么,他走到门口开了灯,趁今天沙尘暴停了打开家门穿穿风,自己走到阳台的洗衣机旁把攒了几天的衣服洗上去,听着洗衣机轰隆轰隆的声音,看窗外最后一点光线消失在大树干枯的枝头。
洗衣机旁就是洗漱池,墙上的镜子也蒙了厚厚的灰,他懒得擦,前两天刚刮了胡子,今天又全是灰,自己这张脸多看也没什么好看的,冷冰冰的一点儿都不喜庆,赵小柔跟他走在一起,宁愿看路边的狗撒尿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嫌弃得很。
他撸起袖子,打开水龙头,先让水管里黄色的水流掉,再用药皂洗手,最后弯下腰用冷水洗脸,洗脸池太低了,这个姿势有些憋屈,
他洗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足以冲刷掉他汹涌的泪水,久到足以让他弯腰前看到的镜子里的幻影消逝,那不是真的,一定不是,这里是荒漠,镜子里的身影只是荒漠行者看到的海市蜃楼,
他关掉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声戛然而止,整个房间安静得只剩冰冷的,节奏均匀的滴答声,
可以了,时间够久了,总要面对的周荣,就算等下看到只是镜子倒映出的空荡荡的大门,你也要活下去的不是吗?
他睁开眼直起身,水流滴答声,洗衣机轰鸣声,风声人声全都消失不见,
他伸出手,抹掉镜子上的灰,灰尘变成泥水顺着镜面流淌,流过镜中女人在烈烈北风中飞舞的长发,像黑色的火焰,流过她白皙的皮肤,却不能玷污她一丝一毫。
“你知道吗小柔?刚才我竟然在求老天爷。”周荣笑了,嘶哑的声音像在沙漠中死里逃生的人。
镜中的女人动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猎猎长发在身后飞扬,她冲到周荣面前,还没站稳呢扬起胳膊就是一记耳光,
“去你妈的老天爷!”
女人撕心裂肺的怒吼直接震得后面两栋楼的感应灯都亮了,再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小柔,你听我……”
周荣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女人一把拽住他的脖领把他狠狠拽下来,踮起脚尖吻住他的嘴,咬破他的嘴唇,滚烫的泪水和腥甜的血水混在一起流淌进两人嘴里,流淌在两人交缠的舌间,
他死死抱住她,好像下一秒她又要挥挥翅膀飞走了,揉着她丰润秀泽的头发,阵阵发香扑鼻而来,和唇舌间甜美的气息一同萦绕鼻尖,像助燃剂,点燃他,让思念和爱意如熊熊烈火将理智燃烧殆尽。
他将她打横抱起,两步走到门口一脚踹上门,大步流星将躺在他怀里还不老实,舔舐撕咬他脖颈的女人抱进卧室扔在床上……
黑暗狭小的空间里隐秘强烈的震感并不为外人所知,窗外走廊里有人经过的话最多会听到屋里女人压抑的哭泣,却并不知道她在这狭小黑暗的屋里正在经历一场怎样地动山摇的地震,她上半身被冲撞到悬在床外,长长的头发垂落在地,轻扫盘旋,像随着鼓点起舞的黑蛇,书桌,台灯,窗帘,四四方方的窗格都颠倒过来,在剧烈的震动中被震碎了,残影在她激烈颠簸的视野中变成被泪水洇湿的模糊色块,和恍惚的意识一起融化流淌,伴着潺潺水声流出她狭小的隐秘之地,被捣成泥泞滚烫的岩浆流在洁白的床单上……
这场疯狂的战争燃烧着她满腔怒火和恨意,她使出浑身力气狠狠咬住男人湿漉漉的肩膀,满口血腥,抵死不肯在他一次比一次凶猛的进攻中缴械投降,却在听到他附在她耳边说:“我爱你”这三个字时化成一滩春水流淌在他身下,恨意烟消云散,只余绵延不绝又刻骨铭心的爱意……
旖旎暧昧的气息在黑暗中萦绕,赵小柔连抬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背后男人滚烫的胸膛贴上来,汗津津的,试探着想揽过她的肩头却被她甩开,她觉得自己不争气,正是懊恼不已,也很累,她换了数不清的车,兜了一大圈山路,吃了满嘴的土,问了不知道多少人才走到这里,这傻狗见到她第一句话竟然是什么狗屁老天爷?老天爷怎么不派直升机把她接过来呢?她最不信的就是老天爷,要是真有老天爷,她被骆平年折磨了那么多年老天爷咋不救她呢?
所以她现在不是很想搭理他。
“小柔,你听我说……”
“困了,明天再说。”赵小柔挥手拍开周荣的脸,她太久没睡个踏实觉了,现在心里踏实了,困意排山倒海就压过来了,她只想睡个天昏地暗。
周荣叹一口气,翻身躺好,心想今天这句话他是说不完了,算了,明天再说吧,可明天就不是中秋节了呀,哼,真扫兴,一点情趣都没有,他看看窗外皎洁的圆月,再看看黑暗中背对着他的女人,像月亮一样泛着柔和的光泽,他趁她看不见狠狠瞪了她一眼,可她像是有感应似的蹭得一下翻过身来,黑暗中直勾勾盯着他,
“你干嘛?”他吓了一跳,虚张声势地质问她,
“我和陈锋差点做了,差一点,”她小嘴一张一合,像化成人形的毒蛇,美丽可爱,却吐着毒液
“你慢慢消化,明天见。”她说完就背过身去了,可过了好一会儿身后都没反应,她转过头,却只看到一个背影,
“哎!”她戳一下他的背,“生气了?”她趴过去,趴在他背上看他的侧脸,看到他长长的眼尾被纤长的睫毛盖住了,看不出情绪,哼,惯得你,她一把推开他,
“这下子理解我了吧?当年听你说你和那些女人的事?”
周荣还是不说话,保持那个姿势背对着她,跟死了似的,赵小柔又趴过去,这次他甩开她,把脸埋在枕头里,赵小柔伸手摸一把他脸下的枕套,又悔了,
“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说差点嘛,你听不懂人话?”
她趴在他身上,掰他的肩膀,怎么都掰不动,她心软了,“我,我当时看着灯,没看他,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也没让他……”
她放缓语气,搂着他还想说什么,却听到外面一阵骚动,辱骂、尖叫、呵斥乱成一团,她起身捂住胸口,惊慌地看向窗外,
“你先睡,我出去看看。”周荣哑着嗓子叮嘱她,掀起被子坐起来,双手狠狠搓一把脸,利索地起身穿好衣裤就冲出去了。
他冲出去就看到一大群人围着住院部前那面矮小的土墙,说实话他一直搞不懂这矮小破败的“楼”前为什么要有一面土墙,墙上还挖了个门洞,从住院部出来还得穿过这道门才算是出医院了,
现在好事者把那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不要紧,因为他们的关注点都在骑着墙头的女人身上,她都算不上女人,她还是个孩子,如果在城里,她这个岁数应该在大学寝室里和室友喝奶茶追剧,而不是刚做完剖腹产手术就戴着头巾裹着棉衣骑在墙头,麻木地俯视着人群,满脸凝固的泪痕。
“你干什么?下来!”周荣怔在原地愣了几秒,随即大喊一声冲过去,推开人群挤到墙边,仰着头又是一声怒吼,“下来!不要命了?”又惊又怒,脖子上青筋暴露,
“小周啊,别喊了,是她男人让她上去的,”周荣旁边站着的是小姑娘今天的主刀医生,他背着手仰着头,眼里满是无奈和悲伤,这个季节,西北山区的夜晚还是很冷的,他呼出的气凝结成白霜,颇有几分凄凉,“说是住院要花钱,娃娃都生了,还费那钱干啥。”
“那趴墙上干什么?”周荣完全不理解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狭长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声音都拔高了好几度,
“女人生完孩子流的血脏,不能从正门走,得从墙上跨过去,这是人家的传统,世世代代都这么过来的,你能咋的?”
主刀医生姓刘,刘医生五十岁了,女儿死后他就离了婚到这儿来,一待就是十年,出离尘世悬壶济世的初衷如今看来也是唏嘘不已,有时候吧,他觉得拯救苍生也得看人,
他这样想着,瞥一眼蹲在墙下抽旱烟还不忘啐骂墙上女孩是赔钱货的男人,心想有些猪狗不如的人还是死了比较好。
“我去把她抱下来。”周荣咬咬牙,挽起袖子走到墙根,
“唉……你想害死她就去吧,”刘医生叼一根烟点燃,说话有些含混,
“你当我没抱过?抱下来,她男人不放她过门,今儿她还得上去,而且被其他男人碰过了,回去少不了一顿打,”
他说着吐出一口青色的烟雾,云雾缭绕间苦笑着摇摇头,
“小周,咱啊,当自己是医生就得了,想当菩萨那是找罪受啊……”
周荣看着他,牙都快咬碎了,但拳头攥得再紧也终归是放开了,
可此时人群又是一阵尖叫,周荣和老刘双双抬头,看到墙上有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娇小,新爬上去的那位还稍微大一点儿,但也没大多少,不过她好像对这“一点儿”很自信,
只见她利索地拆下自己的围巾,拧成一股绳,做成背带绕在旁边的小姑娘身上,让她脆弱的肚子贴着自己的,像背婴儿那样把她背在自己背上,小心翼翼扒住土墙,一点点往下蹭,
一切都很顺利,所以她有点飘,呲着小虎牙冲下面的周荣笑,这一笑不要紧,她完全没注意到墙上距离地面不远不近的位置有一个土坑,一脚踩空从上面掉下来,不过她反应还算快,最后时刻翻个身把自己拍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扬起一阵土,背上的女孩安然无恙。
“赵小柔!”周荣全程紧张得连呼吸都停了,他不敢叫她,怕惊动了她万一摔下来,可谁承想这蠢女人呲着牙冲他傻笑,一脚踩空直直从墙上摔下来,这会儿痛苦得龇牙咧嘴,鲜血从嘴里流出来,染得牙齿都是红的,
她刚刚回到他身边。
恐惧像万丈深渊把他往里拽,他不顾一切扑上去,怒号嘶吼,眼睛红得滴血,
蹲在墙角抽烟的男人这会儿正懒洋洋地解开系在自己老婆背上的围巾,周荣狠狠给了他一脚,踹得他在地上滚了几圈儿。眼冒金星,像被打了的狗一样夹着尾巴躲到一边去了,
周荣颤抖着手解开围巾,小姑娘一脸惊恐连滚带爬地跑了,他跪在赵小柔身边把她翻过来轻轻抱起,生怕碰到伤处,冰冷的手慌乱地触碰她的手,脸,掀起衣裤翻看她的腿和身体,心痛得躬着腰,
“小柔,小柔?你哪里疼?哪里疼?”
赵小柔看着他无声地哭,眼泪鼻涕滴滴答答落在她脸上,咦,老狗真恶心,但好歹哭得挺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的,算了不吓他了,她抬起手,在他惊恐的目光下把手伸进嘴里,拿出来一颗牙,
“你赔我小虎牙。”
周荣像被抠了电池似的半张着嘴,赵小柔拍拍他的脸,抬起他的下巴把嘴合上,“我摔下来的时候闭嘴了,没咬到舌头。”
说一句漏一点风,血水透过牙缝渗出来,是没咬到舌头,但是咬破了嘴唇,下巴也摔破了,血混着吐沫一起流出来,流进脖子里,连衣服领子都被血水浸湿了,看起来确实惨烈。
还好地上有一层厚厚的沙子,像柔软的沙滩一样承受住了她们两个八十来斤女人的重量,
“我没事。”她冲他笑了,可惜只能露出一个小虎牙,
“……你吓死我了你!谁让你上去的!还笑!笑什么笑!”
周荣总算哭出声来,边哭边骂,却在心里把自己未曾谋面的祖宗十八代都谢了一遍,但赵小柔只觉得快被他勒死了捂死了,还有她最近怎么老是摔破下巴。
“你哑巴了?”赵小柔躺在浴缸里,刚才不觉得,现在只觉得腰和髋骨疼,肌肉也疼,稍微动一动都疼得直呲牙,她狠狠瞪一眼旁边的男人,他从回来就沉着脸不说话,眼睛哭得肿得像核桃,又给她加了一壶热水进去,热水暖融融的,缓解她酸痛的肌肉。
“快洗吧,洗好睡觉了。”
他被她瞪了,不高兴地回看她一眼,但好歹还是说了句话,省得她又骂他。
“你不会还在生气吧?”赵小柔用手指抠抠鼻子,她感觉鼻子里好像进土了,痒酥酥的,“生我和陈锋的气?”
周荣不说话,捧着她的脸,用纸巾沾点水裹在手指上,伸进她鼻孔里擦拭一遍,擦出来好多黄沙,再擦一遍,等全擦完了,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里,拿起毛巾盖在她脸上狠狠抹了一把,边抹边耷拉着眼尾闷闷不乐地开口,“有点儿。”
“哼,我就知道!”赵小柔洋洋得意地睨他一眼,“醋精!”
“但我最生气的不是这个,”周荣把她在浴缸里转了个圈儿,背对着他,用热水打湿毛巾一遍遍轻轻擦拭她的背,“你不应该上去的,如果不是刮了三天沙尘暴,地上都是沙子,你还穿得厚,你现在就不是在这儿洗澡了。”
赵小柔感觉毛巾离开了自己的背,好一会儿没动静,只有水龙头滴滴答答的声音,
“你让我怎么办?”他声音嘶哑,“让我怎么活?”
赵小柔心里一阵难过,扒着浴缸边不敢回头,
“我就是急嘛,小姑娘伤口都抻开了,衣服上都是血,你们还在那儿菩萨长菩萨短的,我一个大活人就在边儿上,上去把她背下来不就得了嘛!”
她说着笑着回头,露出黑乎乎的牙洞,“再说我有谱,不是瞎来的。”
周荣看她像个没牙老太婆似的,说话都漏风还在那儿大言不惭,噗嗤一声就笑了,“是是是,你有谱,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您能不能快点洗?水都凉透啦!”
“对啊,人就是菩萨嘛!”赵小柔转过来,趴在浴缸边上端详着周荣,伸出手摸他的脸,摩挲着他眼尾的疤痕,
“周荣,老天爷不会管咱俩的,所以他才让我们在一起,你懂不懂我的意思?我不能做的事你来做,你不能做的事我来做,就像今天,我是女人,这件事只有女人能做,我做了,问题不就解决了吗?以后也是,我们还会遇到很多问题,我们在一起,还要老天爷保佑干什么呢?”
周荣望着眼前的女人,神,从来没有神,神都是化成人形行走于世,而属于他的神女一直都在他身边,他捧着她的脸,指腹轻轻扫过她眼尾的细纹,她眼下淡淡的斑点,嗯,神女也老了,但只要看她一眼,你就恍悟一切苦痛和折磨都只是为留她在身边所必需承受的代价,只为能在每一个清晨看到她的睡颜,求她在他老去的每一天里都陪伴在他床畔身侧,和她一起走向生命的终结……
“诶,你们这儿连月饼都不发吗?”
赵小柔支着下巴蹲在那棵佝偻的枯树边,百无聊赖地望着遥远的荒芜的连绵不绝的山脉,她爱吃甜食,这会儿就惦记月饼,莲蓉豆沙月饼,可这里连五仁月饼都没有。
“没有月饼,”旁边的周荣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糖,摊开掌心递到她面前,“给你吃糖。”
“好吧!”赵小柔接过他掌心的糖,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她挑一颗红色的塞进嘴里,“嗯,草莓味的。”
她含着糖,心情也变好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东张张西望望,无意间瞟到黄土地上两个人挨在一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