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金静尧坐在黑暗的工作间里,收到麦鸿诚发来的照片。
“你这个女演员不简单啊,成日惹是生非,难怪这么多年都不红。”对方说,“大导演,给你个忠告,现在换演员还来得及。”
金静尧说:“查清楚谁拍的。”
直接将电话挂断了。
他面无表情地盯住手机屏幕上的那张相片,指尖在删除的按键上停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了保存。
身为导演,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张照片的问题所在:照片上的年轻男人,根本没有在扮演周竟。
那绝非是周竟在看阿玲的眼神。
但和他如此明显的失态不同,阿玲就是阿玲。她的表演状态非常完美,投入且完美。她在镜头里的每一秒钟都很完美。
完美得几乎令他感到刺眼。
看来,即兴只适合真正有天赋的演员,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擅自尝试。
金静尧将手机丢到一边,从抽屉里拿出很久没有碰的飞镖盘。
他将飞镖盘挂到墙上,再坐回到原地,随手将飞镖扔了出去。
一只小小的飞镖,划破空气,悄无声息地扎进墙上的飞镖盘。
动作有些漫不经心,飞镖却稳稳地正中靶心。
在思绪混乱的时候,他会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的大脑安静下来。通常这很奏效,今天却没有。
他的脑子里还是有很多声音。
谁在偷拍。谁把照片偷偷曝光。对方的意图是什么。他该怎么办。他为什么拍了一场这样失败的戏。他要如何挽回这部电影。他能不能重新做回一名没有私心的演员。他究竟是谁。
太多的问题,无从得到解答,没有出口。
最终,金静尧只是拿出手机,打开私信页面。
他在屏幕上输入‘生日快乐’,犹豫片刻,又逐字地删去了。
9787532754335:吃了吗。
没有等到回复,工作间外响起了敲门声。
他并不想理,但对方比较持之以恒,一直没有停下。金静尧便不怎么情愿地站起身,拉开了门。
黎羚坐在门口,手中捧着一小块奶油蛋糕,很有礼貌地说:“导演,你要来一块吗?”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也很脏,鼻尖和脸颊都沾着奶油。
表情也十分欢乐,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可见刚才和剧组的人玩得有多么开心。
照片上那个和他接吻的、痛苦的阿玲消失了,也可能从未存在过。
金静尧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觉得这个人怎么看都有些碍眼。
也不知道碍眼的究竟是她脏兮兮的脸,还是她脸上的笑容。
“不吃。”他冷冷地说。
黎羚有些失望地说:“好吧。”
她试探性地往里面看了一眼:“您还在剪片子吗?”
金静尧“嗯”了一声。
黎羚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这么辛苦啊。”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在这样锐利的目光之下,黎羚很快败下阵来,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刚才那场戏……”她吞吞吐吐地说。
金静尧说:“你说得对,我打算剪掉。”
她看起来吃了一惊,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高兴,但还是勉强地笑了笑,比较体面地问:“是要全部剪掉吗?”
金静尧说:“周竟失控了,他不应该这么爱阿玲。他的爱很自私,他还是想要把她藏在地下室里。”
他的语气很冷静,冷静得像一把手术刀。
黎羚说:“这样啊。”
她有些失望,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您说得也对,周竟的爱是有条件的,他喜欢的从来不是那个他无法掌控的阿玲。”
金静尧听着对方用拙劣的话语,乱七八糟地分析着角色和剧本。
她浑然不觉,自己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睛里的光也黯下去几分。这么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突然又变得很像阿玲了。
但他又觉得她这样不笑的样子也很碍眼。
看来黎羚无论笑或者是不笑,都很碍眼。
她天生长了一张很碍眼的脸。
他一点都不喜欢。
静了一会儿,黎羚说:“导演,那我不打扰您了,我先走了。”
她手里的蛋糕软趴趴的,被切得七零八碎,看起来也有点可怜。
金静尧垂着眼睛,望着那一小块蛋糕说:“等一下。”
黎羚的轮椅停住。
她放在膝盖上的小蛋糕跟随着她的动作,很可笑地晃了晃。
金静尧说:“不是你的问题,你演得很好。”
他语气生硬,没什么情绪,比起夸奖更像是恐吓,也还是没有看黎羚的眼睛。
但她睁大了眼睛,仰着脸,有些怔地望着他。
剧院外嬉笑吵闹的嘈杂声响,突然之间离他们很远。
他们被关在一个真空的世界里,依赖于彼此的视线和声音,铸成一堵安全的、透明的墙。一束看不见的烟花腾空而起,照耀着她的脸。
黎羚有些惊奇地说:“导演,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夸我。”
金静尧:“哦。”
他可能还想说点别的什么,但就在这时,透明的墙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