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里,英国是一个金家上下都不能被触碰的地名,是世界地图上一块被撕裂的黑暗。
英国是一个可怕的、无法弥合的错误。
金静尧很小就被送去了英国读书,并在那所贵族学校里,长达数年地,遭到了非常严重的校园霸凌。
可能因为从小性格就很沉默寡言,也可能只是出于某种被丢下和被误解的怨恨,每年放假回国,他在家人面前,始终只字未提。
最终,事情之所以曝光,是以一种非常戏剧性的方式。
金静平在英国一家传媒集团的总部工作,在一本尚未公开的杂志封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弟弟。
这一期封面的选题思路相当大胆,名为“夏娃的第八天”。
弟弟和另一名年轻的亚洲内衣模特,在浴室里抱在一起,镜头隐喻着一种偷尝禁果的危险和愉悦。
金静平大为震惊、愤怒,随后才得知在学校里,那些高年级的同学辱骂弟弟是“亚洲成人片的男演员”,逼迫弟弟拍摄了这样不得体的杂志封面。
父母和他当机立断,将所有的拍摄素材一一回收、销毁,并立刻帮弟弟办理了转校,带他离开英国。
但错误已经无法挽回。
内疚于此事对弟弟所造成的伤害,他们不再试图纠正他的职业理想,也不再执着于让他变成一个更“正常”的人。
他想要做导演、拍电影,他迷恋黑暗阴郁的题材,甚至是在家里拍杀人血浆片,他们都给予了无条件的支持。
但多年来,弟弟和他们的关系始终不远不近,有着一层淡淡的隔阂。
此时此刻,面对哥哥的提问,金静尧也没有回答得太具体。
金静平沉默少许,才说:“妮可告诉我,你找他们帮了一些小忙。”
“你要帮的那个女孩子,是当年的内衣模特,是吗?”
金静尧说:“她是演员,不是内衣模特。”
然后很平静地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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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巍的夫人住在伦敦郊区的一栋老房子里,外观很破败,接近于温子仁电影里会出现灵异事件的那种鬼宅。
好在屋内的陈设虽然朴素,但很有家的温馨,何夫人本人也保养得宜,一眼看上去竟像不过四十岁出头。
她将金静尧迎进门,说请他等一等,便自顾自地修剪着花瓶里的玫瑰。
金静尧没有跟她讲客气话的兴趣,单刀直入地说出了来意。
何夫人放下剪刀,语气优雅地说:“你说那个小姑娘?哦,我还记得她的。”
“你不需要向我澄清什么。”她顿了顿,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奇特的微笑,“她和我丈夫没什么,我当然知道——电影拍的是我们的女儿,老何他怎么敢,那不是乱伦吗。”
金静尧说:“你都知道。”
他没有问她,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说谎,让黎羚蒙受不白之冤。
何夫人也没有说,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反问他:“金导演,你看过那部电影了吗?”
他轻轻点头。
“那你应该还记得结尾,女主角去找父亲,对方抱着她、安慰她,念了一首诗。”
何夫人十分清楚地回忆着,尽管多年过去,整部电影的情节,还是像刀子一样刻进她的骨头里。
“你不觉得很奇怪?既然父亲这么爱她、理解她,那她为什么还要去死?”
金静尧说:“是有些奇怪。”
何夫人说:“因为这场戏,根本是不存在的。”
她顿了顿,用微微嘶哑的声音说:“她是被何巍逼死的。”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直到后来整理雯雯的遗物,我才知道,她还留了遗书。”
何夫人脸上还带着笑,慢慢地却流下了泪水:“她挨了打回来,他却说她真是让他蒙羞,说出去让他怎么做人。雯雯说,那我去死好了。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那你记得死得远一点,不要死在家里。这是你爷爷留下的房子。”
“然后她就真的去死了。”
“再然后,何巍说要给女儿拍一部电影,我以为他是真心悔过。”
“直到陈飞把片子拿给我看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黑压压的一片云,路边的树被撼动,在狂风骤雨之中,被扯得东倒西歪。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何夫人原本温顺平和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
她抬高了嗓音:“全部都是假的,他怎么敢撒这样的谎,明明是他把女儿逼死的——他还敢念诗,他还有脸念诗!”
“啪”的一声。狂风撞开窗户,吹倒了桌上的花瓶。水流了下来,玫瑰花弱不经风地摔倒。
何夫人一惊,低头整理花瓶,再抬头时,神情又变得恬静自若。
“金导演,你也拍电影,更应该懂我的苦衷。”她淡淡地说,“我怎么可能容忍这样恶心的谎言公之于众,这不比杀了我还难受吗?”
金静尧没有说话,冷淡地看着她。
“至于,当年演我们女儿的那个小姑娘……”何夫人抬了抬眼,语气轻描淡写地说,“我只能说,这是我们家的事,她运气不好,才被何巍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