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地鼠◎
时候太晚,天都黑了,这不是一个适合相见的时候。然而宋麒拿着那份报纸执著地在楼下比划,最终向地窖的方向指了指,也让于曼颐明白了他的暗示。
她猜不透宋麒今晚如此执著的原因,也对他下午出门所做的事缺乏头绪。然而她关窗的时候他已经往地窖的方向走,但凡于曼颐不去,他恐怕就会在那里一直等,这人做事真是全凭自己性子来,叫别人不听他的也不得不听。于曼颐只好再一次被迫鬼鬼祟祟地往地窖去了。
她一路走过去,越想越觉得自己被宋麒诱惑了。他似乎很懂得怎么勾起人的好奇心,而于曼颐也很不争气地在每一次感到好奇。她怎么想这事都是宋麒主动的,从他头一次把她从田埂上拖下去就是他主动的,发展到后面又总像她上赶着。再加上刚才她在梦里和他见了一面,人去见梦里的人,心态总是无法很平静的。
因此于曼颐走到地窖的时候,已经要被心里发酵的自尊气死了。
几天没见,这人行径恰似公鸟垒窝,已经把地窖布置得更完全了,桌椅烛台应有尽有,像是他自己有时候也会跑下来办工。于曼颐没什么好气地顺着梯子跳下去,只见宋麒头也不抬,专心致志伏在桌上写作,手边放着那份他刚才在挥舞的报纸。
到底谁给评评理,他搞得又像是她主动来找他了。
于曼颐抱着手臂不往过走,偏要等他主动抬头。而宋麒把手头两行字写完才抬头看她,两个人目光一对,于曼颐立刻质问道:“你叫我来干什么?”
女孩子十七八岁长得真快啊,她好像又高了。去年她站在地窖里还是小小一个,今年头顶都快顶到那个宋麒须得微微弯腰的地窖顶了。她抱着手臂站在那儿,一身年轻女孩儿刚苏醒过来的别扭和骄傲。
然而正如先前所说,宋麒家中并无姐妹,对这个年龄段女孩的认识也很有限。他叫于曼颐过来自然是有好消息的,却被这从他视角而言没什么来由的质问呛得莫名,呛出了一丁点藏了很久的少爷脾气。
“你态度好些,我再告诉你。”他说,顺手已经合上的钢笔笔帽拧开,又低头开始写东西了。
上次他用这种微微拖长的音调是说她补服成精,也有可能这才是他本来的脾性,只是成长中受了不少道德教化,才教出一点额外的耐心。且宋麒的耐心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于曼颐哭的时候就源源不尽,反之则稀薄有限。
可惜此时的于曼颐还没找到日后驯化宋麒这副脾气的诀窍,人的本能就是针尖对麦芒。她又和他顶了几句也没占上风,最终赌气似的说了句“你不说就算了”,便转过身子,双手握住木梯,准备回房间继续被打断的睡眠,虽然睡不睡得着就不一定了。
然而她刚撑住地窖门准备推开,却忽然听见身后一声灭灯的“噗”,而后便是急促的脚步声。于曼颐身子一僵,迅速分辨出脚步声并非只来自身后的宋麒——地窖外面,也有人越走越近。
她人在梯子上来不及下去,腰间一轻,居然是被宋麒单手卡着腰抱下来,然后被他挟在怀里躲进梯后的墙角。
下一瞬,头顶的木门传来一声年久失修的“嘎吱”,地窖里透进了一丁点稀薄的月色。于曼颐这时候才看出宋麒这套桌椅位置布置得高明——没有光的时候,只有人把身子探进来才能看见,不探进来就是视线死角。她屏息凝神祈祷这位巡逻的门房别当真进来,否则被发现的,绝不只是那套桌椅。
万幸的是,那木门只是开了个缝隙,片刻之后便被合上,伴随着一声睡意朦胧的嘟囔:“明日找只野猫来捉老鼠吧。”
很是熟悉的剧情,直到脚步声消失,藏起来的两只“老鼠”才陆续松下气来。于曼颐几乎都疑惑起这位门房到底是如何在于家吃了二十多年空饷——她头一次出去放风筝,他没看见;她要将宋麒带回来,他被骗去茅房灭了半宿虫;他俩在地窖里第一次折腾出噪音,他路过又不听。更别提宋麒顺着假山爬墙离开他一无所知,这次打开地窖门又将他俩当成老鼠……
宋麒也在于曼颐身后用气声在笑,声音就响在她耳侧,让她半边身子都变得僵麻。他人站在她背后,胳膊从她腰侧揽到身前,几乎将她整个人罩在怀里。于曼颐到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紧攥着他的小臂,而两人的体温隔着各自的衣服交换。她在一片黑暗里闭上眼,让目之所及的黑暗更黑暗。而宋麒笑完了,声音从黑暗之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