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桓范素来心沉如渊,也被他这三个追问震得面色微微一变!
司马懿喝完之后,捂着胸口激烈地喘息着,满脸涨得通红,只是死死地盯着桓范。
桓范沉默了半晌,目光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徐徐而道:“好了!你也不必再来劝我认错了。管宁师父当年曾言,‘忠者立节,智者立功,岳立江行,各从其道。’你自当你立功万世的智者,我自当我立节千秋的忠者,你我各得其所,如何?”他这话一出,司马懿悲愤之极的表情顿时崩碎了:“桓师兄——你何必如此固执?而今的魏室,本已不值得你为它尽忠立节。曹爽兄弟他们先前是怎么对待你的?他们但凡能听了你一句谏言,又何至落到今日这般的灭族之祸?!”
“仲达,你何必逼我太甚?玄通子管宁先生的门下高足之中,论智你自是无人能及,论忠我却是当仁不让了,”桓范双拳按膝,微微闭上了双目,“我若不食魏朝之禄则罢,既食魏禄便誓与大魏共存亡。你大概也后悔当初极力推举我入魏从仕了吧?”
司马懿沉沉嗟叹,哀伤之色溢然而出。
桓范的双眸霍然一张,目光如剑地正视着他,继续直言而道:“仲达,你今日以深机巧诈而潜移魏鼎于无形,却不怕他日亦会遭此报应吗?”
司马懿面色一滞,仿佛记起了很多年以前有个人也曾讲过类似的话,但那个时候他是在隔空质问曹操,没想到今天桓范也拿这个问题一针见血地向自己心口直刺而来!他沉吟了许久,才终于决定正面接下这凌厉之极的一问,深深一叹,肃然敛容而答:“桓师兄你问得好。我司马家中所有的人都会牢牢记住你这个问题的。你放心——我司马家他日代魏而立,必是天顺民归,四海倾诚,亦必令天下百姓心服口服,毫无异议!皇天无亲,唯德是辅。天下士民的共同选择,才是真正的报应!”
桓范也深深地凝视着他:“那,桓某在这里就预祝你司马家早日平吴灭蜀、一统六合,赐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了!或许,唯有如此,你们才能比魏室诸雄更上层楼,登峰造极!才能令天下士民心悦诚服,毫无异言!”
司马懿闻言,深深动容,从乌漆坐辇上站了起来,慢步走到桓范面前,深深下拜:“懿多谢桓师兄的预祝之情。”
桓范缓缓闭上了双眼,再不睁开,口吻变得悠悠远远的:“仲达,你走吧。我会在黄泉之下真心期盼着你早日实现师父当年‘肃清四海、兼济天下’的遗志的……”
“桓师兄,懿在此吟诵你当年所作的《尽忠论》来为你送行壮色!”司马懿伏在地板之上,肃然开口而吟,“夫事君者,竭忠义之道,尽忠义之节,服劳辱之事,当危难之时,虽肝脑涂地、膏液润草而不辞。诚欲以安上治民,宣化成德,使君为一代之圣明,已为一世之良辅,辅千乘则念过管、晏,佐天下则思丑稷、禹,岂为七尺之躯宠一官之贵、贪充家之禄、荣华嚣之观哉……”
诵着诵着,司马懿的声音渐渐哽咽,渐渐沉抑,渐渐低回。泪珠终于掉了下来,在青石地板之上敲起了清脆的回音,和着他的吟诵之声一起久久飘荡在无尽的空旷之中,仿佛是一直贯穿到历史最深处的琅琅清音……
“父亲大人,这里有几件事需要请您裁断一下。”司马昭抱了一叠文牍进来向司马懿禀道,“廷尉署和司隶校尉府来问对于鲁芝等原大将军府僚属们需当如何处置?”
司马懿坐在榻席之上反问道:“昭儿,你的意见呢?”
“依孩儿之见,不如以‘劝励事上者’为名将他们一律宽恕,免得妄兴大狱而致人心不安。”
“唔……昭儿你的思维是越来越成熟了。”司马懿微微点头,“这样做,可以让天下士民明白,为父举兵‘清君侧、正朝纲’,只问首恶元凶之罪,决不滥及从属之人。当年王允诛除董卓,就是犯了那‘以偏概全,滥杀无辜’之失,给大汉朝廷招来了郭汜、李傕之乱!咱们决不能重蹈覆辙!”
“父亲大人,在曹爽府署僚属之中,还出现了这样一个人物:他名叫王基,青州东莱郡人氏,两年前被爽辟为府中仓曹掾,后见曹爽兄弟骄奢淫逸、胡作非为,就写了《时要论》予以切谏。曹爽兄弟闭耳不听,王基亦以谏上无效而辞官告退。几日前曹爽兄弟被斩于东市之时,曹府僚属故吏无敢往者,这王基却奋不顾身携酒含泪前去法场送别,哀婉之情令左右为之动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