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筱婷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只能静静依偎在他怀中。
心中泛上一股即甜蜜又忧伤的感受,林栋哲柔声道,“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再也不补考了。”庄筱婷嗔道,“你小时候写检查时总这么说,以后再也不怎么怎么样了,下次还继续犯错。”
林栋哲抓起庄筱婷一只手。
手指纤细修长,冷冰冰的,林栋哲先是对着僵硬的手指哈了几口热气,又轻轻地吻了上去,“我不说以后拿奖学金,我说以后不补考,这点还是能做到的。”
庄筱婷不作声。
林栋哲把庄筱婷两只冰凉的手拢在自己的手掌中,轻声道,“我想你。”
庄筱婷一贯矜持含蓄,林栋哲也不期待她立即回答,重复道,“我想你,你想不想我?”
庄筱婷还是不作声,她耳畔的几缕长发被风吹拂,抚在了林栋哲脸上,似乎也抚在了他心中,轻轻的,痒痒的。
林栋哲呢喃,“我想你。”
庄筱婷轻轻挣脱出林栋哲的手掌,她伸长手臂,紧紧搂住林栋哲,林栋哲也紧紧回搂住她,两人紧紧相拥。
林栋哲和庄筱婷合盖一床被子,并肩坐在开水房后的一处凹进去的避风口里——假期宿舍楼关门早,两人一时不慎,错过了关门时间,回不了宿舍了,天寒地冻,林栋哲不得不偷了宿舍楼下晾衣绳上的一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取暖。
头顶繁星灿烂,耳畔寒风凌冽,林栋哲第n次提议,“我去砸女生楼的大门,我和阿姨吵架时,你趁机溜回房间……”
庄筱婷摇头,“阿姨如果上报,你会被记过的。”
林栋哲又道,“我们翻墙出学校,坐公交车到市区找家旅馆,我开两间房……”
庄筱婷又羞又囧,“我听说派出所会时不时查房,万一派出所查房,通知学校……”
林栋哲长叹,“住旅馆被派出所抓了,罪名是谈恋爱,现在要被保卫科抓了,罪名是谈恋爱加偷被子。”
庄筱婷道,“明天一早,我们把被子挂回去,再写张纸条,就说我不小心碰掉被子弄脏了,我赔。”
林栋哲道,“先说好啊,我要是感冒了,补考没过,你可不能和我分手。”
庄筱婷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我陪你上重修课。”
良久良久,林栋哲道,“我说我要补考,你看我的眼神就像……就像小时候,你考一百分,我考六十八分,你看到我卷子上的分数,一脸的看不起。”
庄筱婷低声道,“对不起。”
冬夜实在太过寒冷,两人的肩膀以下都裹在被子里,庄筱婷轻轻握住林栋哲的一只手,“我没有看不起你,我是生气你不好好复习……”
林栋哲扭头看向庄筱婷,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惶恐和紧张。
林栋哲紧紧回握庄筱婷的手,“我一想到你的眼神,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我……我以后不会再不及格了。”
庄筱婷固执地摇头,再次重复,“对不起。”
庄筱婷凝视林栋哲,眼中满是眷恋柔情,“过年时,我一直在想,我生气了应该直接告诉你,而不是不理你,可我刚才一见你,还是说不出我想对你说的话……,你知道的,我生气了、失望了,我都说不出来……,我越想说的话,越说不出来……”
庄筱婷这话说得不伦不类,林栋哲却听懂了,“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对我发脾气。”
林栋哲心中柔情万千,“我惹你生气了,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对我发脾气,但不要不理我。”
林栋哲把庄筱婷紧紧搂进怀中,“我最怕你不理我,你不要不理我。”
林栋哲轻声道,“庄筱婷,我喜欢你。”
窗外一片漆黑,室内还亮着一盏台灯,灯下,庄图南正一笔笔地修改一张小图。
自从想明白了“现实”和“自己的作品”之间的关系后,庄图南面对多次重复、甚至很有可能是无用功的图纸修改时心态平和了很多。
余涛从他桌边经过,探头看了一眼,“又是这张图,我都快能画出来了。”
王尚文道,“据说国外都已经用各种软件画图了,国内计算机还不普及,咱们还要手绘,一条条线条地改。咦,我看你改图时心态不错啊,比前段时间好多了。”
庄图南抬头看向上铺的王尚文,“这你都能注意到?”
庄图南又低下头,“听了你那句‘大道至简’,复杂的事情简单做,简单的事情重复做,重复的事情用心做,觉得有道理,改图时心浮气躁就想想这句话,你还别说,真能静心。”
王尚文哑然失笑,“我那天随口一说,你居然还记下了。”
余涛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当时的情景,“想起来了,是讨论南浦大桥时提到了这句。”
王尚文又躺了下去,悠悠道,“林教授研究出了四种解决方案,定下了其中一种,所有的图纸都要改,今天太晚了,我明儿把这句话抄下来,贴办公室里。”
余涛大笑,“造桥的,建医院的,盖房子的,一屋‘老改犯’。”
设计院组会上,朱教授用铅笔敲了敲桌沿,“政府顾问和建筑公司还在反复讨论电梯和逃生通道部分的细节,区政府的意思是,我们能不能先改图纸?”
几位研究生脸上都露出痛苦之色,一位师兄道,“没有具体要求不好改,区政府和施工队能不能先明确了需求,再让我们根据需求改细节?”
一屋的人都点头,周、朱两位教授也是一脸倦色,所有人都因为区政府和施工队的反复无常而深受折磨。
庄图南小声提议,“上次开会时,施工队说了几点想改动的地方,但没有标注优先级。”
周教授扭头看向庄图南,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庄图南道,“我们可以问问对方,看他们最重要的诉求是什么、相对不那么重要的诉求又是什么,大概计算出满足最重要需求的建筑成本,再算出满足所有需求的建筑成本,把成本给他们,等他们做出明确答复后再修改图纸。”
另一位师兄连连点头,“建筑材料价格固定,估算价格不难。”
朱教授很感兴趣,“然后呢?”
庄图南道,“一,找出对方最重要的需求,尽量满足这个需求;二,告诉对方各项改动所需的成本,共同找出设计成本和施工成本的平衡点,设计院再有的放矢地修改图纸。”
因为那500元钱,张春雷相对认可了庄图南——他以前总觉得同济这几个学生太事儿妈,不懂变通,难以协商沟通,尽管他现在还是这样认为,但他透过500元看到了庄图南的善良和赤诚,不那么排斥他了。
庄图南再一次回到施工现场时,张春雷特意过来和他打了声招呼,“500块研究生,你病好了?”
研究生是以前张春雷用来讥讽这几位学生的词,但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来,带有几分真实的关切和善意的揶揄。
庄图南先是笑,接受了这个戏谑。
然后,庄图南张开双臂,学着其他工人的样子,笨拙而真挚地拥抱了一下张队长的肩膀。
“500元研究生”庄图南经常来施工现场,他甚至在他不需要出现的时间也时不时来一下,测量记录、甚至主动帮忙处理一下建筑垃圾。
张春雷忍无可忍,决定请走这尊小神,他找了个机会请庄图南在工地附近的一家小吃店里吃午饭,准备在席间好言劝走庄图南。
就着刚出炉的芝麻烧饼,张春雷直截了当地发难,“你最近不上课吗?工地附近的饭菜比你们学校食堂的好吃?”
庄图南咽下一口烧饼,“课已经上完了,我的毕业论文就是医院这个项目,所以常来看看。”
张春雷直接,庄图南也不迂回,“我在工地很碍事吗?很多工人不会看图、也不清楚安全规范,我在这里,多少能帮忙解答一些问题。”
张春雷承认,“是,你来多少能帮点忙,但设计院只需要提供图纸、检测、最后签字,你不需要经常来。”
小吃店提供免费的茶水,劣质茶叶在不太干净的玻璃杯里上下漂浮,庄图南放下玻璃杯,直视张春雷的目光,“在保证安全规范的前提下,控制成本和加快进度是可以通过修改图纸达到的。我多来一次现场,就能多知道一些实际施工情况,就能在修改图纸时考虑得更周全一些。”
张春雷听到了第一句“在保证安全规范的前提下”时,本能地觉得刺耳,可庄图南下面的几句话哦都是设身处地地替施工队考虑的,他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咽不下也吐不出。
张春雷没好气道,“开会时该吵架还是要吵架。”
张春雷端起他面前的玻璃杯一饮而尽,略为困惑道,“你泡在施工现场,就为了保证安全规范?设计院按图纸算价格,你义务监工又没人给你发钱,图啥啊?”
庄图南想了想,问道,“因为那500块,大家都对我友善了很多,为什么?”
张春雷道,“废话,那倒霉蛋以后干不了重活了,家庭收入大受影响,你那500元够他家老小生活三、四个月的,大家都觉得你人不错。”
庄图南郑重回答,“如果我以前就经常来现场,没准就能发现焊接点的问题,避免这个悲剧。”
张春雷道,“屁话,没有哪个工地不出事故的,不出人命就行。”
庄图南道,“我所有的建筑课老师,包括我现在的导师,都说过一句话,建筑是为人服务的空间。”
庄图南道,“我的工作先为他人服务,再为自己服务。”
张春雷暴喝一声,“500块,好好说话,别故弄玄虚。”
庄图南道,“我的工作可以影响、甚至改变很多家庭的命运,我必须做好。”
庄图南引用了一句苏州土话,“结结棍棍地做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