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渐黄昏,一切都那么恍惚,一切都那么适合倾诉和聆听,李佳道,“浦东太远,浦西又太挤,我每天看到的不是对面楼的墙就是被子。”
庄图南愕然,“被子?”李佳道,“我楼上有个老太太,只要不下雨,一定晒被子,我早上经常是被她拍被子的声音吵醒的,等租约到了,我一定搬。”
庄图南把木条一条条对准,铺平。
在这之前,他已经思考了很久,正如木条间的缝隙,不对准地面会翘起来,正如墙面上的缝隙,不弥补会继续龟裂至崩塌,经济问题是他和李佳之间最大的缝隙,他必须试着解决这个缝隙。
庄图南不自觉回想起雨夜中的轮渡长队,向前簇拥的人群中只能进不能退,他豁出去了,“李佳,我也存了一些钱,你要不要先从我这里拿些钱把房贷还了,免得付那么多银行利息。”
庄图南又补了一句,“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会打借条。”
李佳顿了一下,继续低头铺地板,似乎对手里的木板更感兴趣。
手里的木板铺完了,两人身下的地板都铺平整了,李佳才道,“庄图南,谢谢你,但是不用。”
李佳轻声解释,“我和弟弟去爷爷奶奶家,我婶婶不让我弟弟用厕所,说他没有产权,我恨死了,所以才买了房子,我不想将来和任何人有产权纠纷。”
这是李佳第一次在庄图南面前提到她的家庭矛盾。
李佳轻声道,“我着急提前还贷,其实如果按20年还的话,压力并不太大。”
庄图南心中百味杂陈,心中同时升起轻松、尴尬、遗憾、怜惜好几种情绪,“只是借钱,不涉及产权。”
李佳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庄图南的话让她感动,但也让她觉得被轻微侵犯,她本能地排斥,并下意识地想逃避。
李佳依旧不看庄图南,低头看地板,但她轻轻牵住了庄图南的手。
日落月升,天色渐渐变暗,这在微妙而恍惚的暮色中,一切都那么自然,一切都那么不容抗拒,庄图南心中柔情无限,他伸出手紧搂住李佳,吻了上去。
两人之前早已吻过,但不知是黄昏的缘故,还是看到了庄图南眼中的炙热,李佳说不出的心慌意乱,她下意识地想向后退,但立即发现,她坐在地板上,身后就是墙,她退不了。
一吻吻毕,李佳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庄图南下意识低垂了眼睑,但又立即吻了上去。
烈日下暴晒了一天,两人的嘴唇都有些干,辗转摩挲间反而更加炙热,更加令人战栗。
李佳的后背被抵在墙上,庄图南让李佳感受到了极大的压迫感,她再一次地觉得被轻微侵犯,她有一点本能的排斥,但也有隐约的亢奋和躁动。
唇齿交融,心神俱醉。
庄图南从她唇上一路吻了下来,脖子,胸口……
李佳去浦东的频率比庄图南高,庄图南给了她一把钥匙,希望她能时不时地帮忙监督一下装修,帮忙开窗换气。
李佳答应了,不仅仅是还庄图南照顾她的情分,也因为她很喜欢在这套小房子里独处一会儿。
生平第一次,房子带给李佳的感受不再是窗外三角形的、灰茫茫的天空或是让人心惊胆战的房贷,而是一个舒适放松的场所。
或许是曾发生在这套房子里的亲昵,她一踏进这套房子心情就很甜蜜,在这种心情的影响下,她很享受自己出力动手把这套房子的不足处稍作改动、忙完后坐在窗前静静地看一会儿黄昏夜色的过程。
李佳看着这套房子很快有了模样——先是庄图南用一个周日装好了木地板,然后浴室装上了热水器,厨房台面上有了一只炒菜锅和一只电饭锅,有了台小冰箱。
周日,李佳、余涛应邀来浦江小区吃饭。
房里还没有家具餐具,林栋哲和庄筱婷做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盛在一次性餐具里端出来,放在纸箱子做的桌子上,五人坐地板上吃完饭后,喝饮料闲坐聊天。
话题很安全,围绕个人工作展开,李佳在规划局工作过,对庄筱婷的工作很感兴趣,庄筱婷见李佳不像客套,就多说了几句。
庄筱婷说起“生地批租”,即从农村征用原集体土地,“汤臣征地想建高尔夫球场,但解决不了当地农民的就业问题,所以一直征不下来,只能一家家走访做思想工作,再根据农民们的诉求,制定修改策略。”
李佳在规划局工作四年,但还是第一次知道一级土地进入市场的过程,她听得津津有味,“我记得以前征地都安排就业的。”
庄筱婷肯定,“是,但现在国企自己都在做结构性调整,职工下岗,哪还有余力接收大量劳动力,所以只能分离‘就业’和‘保障’。”
余涛不解,“分离‘就业’和‘保障’?”
庄筱婷解释,“不提供工作,但给征地的农民提供保险、医疗等福利,他们自己去就业市场找工作,但不管他们在哪儿找到工作,不管他们将来换多少工作,政府都提供四金保障,无需企业提供这些福利,等于无形中大大增加了他们的就业竞争力。”
李佳明白了,“你的工作就是政府、企业、农工之间的上下沟通。”
庄图南很感慨,“接待外商、统计数据也就算了,没法想象你走家窜巷地做思想工作。”
余涛道,“听得都累。”
庄筱婷道,“我还好,女生都分到了集体宿舍,有些上海男同事家住浦西,单程通勤2小时以上,外地的男同事分住在农房,甚至倒闭的乡镇企业里,非常辛苦。”
李佳道,“我去过川沙镇政府,条件很差。”
庄筱婷点头,“管委会挤在一个大办公室里,一个处只有一张共用的办公桌;宿舍条件也很差,但大家都想住宿舍,宿舍里有十几位不同地区、不同职位的干部,非常利于跨部门、跨职能地讨论工作。”
庄筱婷道,“为户口,总得把工作做好。”
李佳一直笑,心中感慨万千。
林栋哲道,“毕业进社会就像突然上了战场打仗,结婚,户口,工作都挤一起了,累死了。”
林栋哲嘀咕,“我本来想一鼓作气把房子也解决了,以后就没后顾之忧了,没解决好,还要再找房子。”
庄筱婷轻轻碰了碰林栋哲的胳膊肘,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庄筱婷道,“这套房价格一定会上涨的,我考试时,40个职位,2000多人报名考试,那么多人想来上海,浦东房价一定会上涨的。”
余涛精神大振,“这话我爱听。”
一行人鱼贯出屋,庄图南走在最后锁了门,李佳无意间注意到门锁换了。
李佳惆怅地想,偶然独处发呆的空间没有了。
五人在楼下告别,林栋哲送庄筱婷回川沙,另外三人坐渡轮回浦西。
庄图南把李佳送到楼下时,往她手里放了一把钥匙,“我换了锁,以后他们进不了那套房了。”
庄图南道,“刚才余涛在,我一直没机会告诉你,我把这套房买下了,房产证昨天更了名。”
李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痛心疾首道,“你妹夫刚买下这套房,更名很贵的。”
庄图南道,“浦东商品房契税低,赠与更名又比买卖低,加上房子总价不贵,算下来不到700元,用700元更名,换一份‘产权清晰’很值。”
李佳不敢深想,愣愣地问,“那你妹妹妹夫呢?”
庄图南道,“我妹夫在看南浦大桥附近的房子,打算先租。”
庄图南道,“就不考虑房价涨不涨,设计院在浦东一直会有项目,下面几年内跑浦东的频率不会低,上海一年中有半年天气不好,买一套小房子做为暂时的落脚处是值得的。”
庄图南道,“不是同居,以后你可以在那套房子里熬黑米粥,可以画图,也可以请你弟弟过去玩儿……,我暂时不想负担浦西的房子,就先在浦东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