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在后座上打开皮箱,只见里面塞满旧报纸,裹着几块铁秤砣,秤砣上沾着煤灰,多半是从煤栈磅秤上顺手拿来的。他没敢扔掉皮箱,可能觉得自己早晚会被人抓住,他没有拿到金条,如果再把皮箱扔掉,这件事情就更说不清了。
他猜想自己是被骗了,上了陈千里的当。他在车上想,很可能陈千里就是想让他用皮箱引开特务们,他简直太奸猾了,竟然欺骗自己的同志。有那么一个片刻,他甚至异想天开,认为如果他把特务引开,那仍旧算是立了功,陈千里未必发现他们被他出卖了,他还可以回去找他们。可是后来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是把别人想成跟自己一样的傻瓜了。皮箱里果然只有报纸和秤砣。旧报纸卷成纸团,把皮箱塞了个满满当当。
“你把金条放哪儿了?”游天啸厉声说。
“游队长,皮箱里没有金条。我一动都没敢动。”
“你把皮箱从天津路拉到这儿,还敢说一动都不敢动?”游天啸心里其实没怎么生气。叶启年并不在乎金条,他自己也不在乎。他们是真心要抓共产党,好好一个局让这家伙给搅了。还号称什么“西施”,特工总部最宝贵的潜伏特务。他心里早就对这个家伙怀有嫉恨,叶老师最喜欢的“西施”,总部布置的一切工作都围着他转,这些天来上海站都为他一个人服务了。
很好,叶老师说了,悄悄把他处理掉。他明白叶老师的心情,最钟爱的下属变成了这种宝货,卷了几根金条就逃了,说出去有多丢脸。总部有一些人一直对叶老师心怀不满。把这家伙杀掉,游天啸觉得自己至少能得到双重快感,也许还不止。
“游队长,让我见一见叶主任,我有话对他说。”崔文泰有点心慌,朝着游天啸叫喊。
叶启年并不想听他说话,游天啸倒有个问题想问他:“跟我说实话吧,那天你拉着几只秤砣跑什么?你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逃跑?”
“我要早知道是秤砣——那天我真的是鬼迷心窍,他们把皮箱放到车上,我好像突然闻到了金条的气味。”
他说了实话,游天啸却笑了起来。他一字一顿地说:
“金条的气味,就是一个人沉到淀山湖底会闻到的气味。”
崔文泰吓得腿都软了,他跪在地上,朝游天啸伸出手,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有话要对叶主任说。”
游天啸笑着说:“叶主任不想听你说话,我倒是可以听你说三句话,你说吧,三句话。”
崔文泰愣了一下,连忙接着说:“金条多半还在银行……”
游天啸挥了挥手,侦缉队两名壮汉上前,用绳子把崔文泰五大绑起来,然后想把他塞进汽车后座沉湖。
游天啸制止了手下:“用汽车给他陪葬便宜他了。侦缉队充公了。”
远处镇上传来一阵鞭炮声,夹杂着崔文泰不断的喊叫:
“游队长,你说要听我说三句话……游队长,你不能不讲信用……”
当天晚上八点左右,游天啸回到市区。他直接去了北站附近的正元旅社,在那里见到了叶启年。这里表面上是一家旅社,实际是特工总部钱营造的产业,特工总部下属上海站机关就在旅社顶层,楼下客房招待的客人也多是总部来沪人员。如若有散客不知底细的上柜台要求入住,多半会被告知客满,少数形迹可疑者,甚至会被拉到后面详查身份。
叶启年并不十分关心崔文泰的下场。听游天啸说到秤砣,叶启年倒说了一句:“这个陈千里,把煤栈里的秤砣拿了,让人家怎么做生意?”
“老师,我一直在想,这金条会不会还在银行?”
“我让人到银行查了。年初一上午,就在你带着人到天津路的前一刻钟,有人假扮富商进入银行,新开了一只保管箱。这个人进入保管库存放物品,时间长达一个小时。也就是说,那个林石进去时,保管库里有两个人。陈千里使用了调包计,崔文泰那么一闹,我们的注意力被搅乱了,没有想到东西可能还在银行。”
“当天下午,那个人第二次来到银行,声称上午只存放了一部分,要求再为他开一次保管库。虽然那只保管箱仍在租用,我想东西已经被他拿走了。这个人,你猜猜看是不是陈千里?当然,肯定就是他。我估计崔文泰那一出,完全是出乎意料,陈千里没那么大本事,可以说服崔文泰帮他搅局。要不是崔文泰来那么一出,那天他把皮箱送来一看,我就能猜到有人在保管库调包。陈千里想出了一个糟糕的主意,却碰上了一点好运气。不过下一回,他就未必能再这么走运了。”
“不过现在没有了‘西施’……”
“这不是你要关心的事情。”叶启年说道,“陈千里明天坐贵生轮回到上海,中午十二点左右船会靠上公和祥码头。地下党方面,会有易君年去接应他。你带着人过去,躲在车里不要暴露,在码头公司房顶上面我另外安排了枪手。他如果不开枪,你不要做任何动作,他如果开枪,你们马上出去,放走易君年,不管是死是活,把陈千里带到我这里。”
“那个易君年,不用一起抓回来吗?”
叶启年想了一会儿:“让他再多活几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