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疍民刺客、阿拉伯痞子,所有这些恶毒的奸宄之徒似乎都在这城里逍遥自在!衙门里的人都在吃白饭吗?”他控制一下情绪,又冷静地说,“把那些地图拿给我看,陶干。”
陶干从袖子里拿出蟋蟀笼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角。然后,他掏出地图,将它们铺开。这时蟋蟀开始发出刺耳的唧唧声。狄公瞪了笼子一眼,便开始研究地图,同时慢慢捋着他的络腮胡。他抬起头,说道:“这些地图都老了。这张阿拉伯居民区的地图是三十年前的,当时阿拉伯船只定期到达这里。可据我看,这地图已经相当精确,而且那个标明乔泰所住客栈的红点也是最近才加上去的。那姑娘同我们一样不是瞎子,伙计们!你不能让那吵人的蟋蟀闭嘴吗,陶干?”
陶干把小笼子又放回袖子里去,然后问道:“跟踪姚开泰的人还没回来吗,大人?”
“没有,”狄公草草回答说,“京城来的公函也还没到。现在都已将近子夜了!”
他愁闷地陷入了沉默。陶干起身,给每人倒了新茶。一杯茶过后,总管带了一个瘦子进来。此人身穿蓝布衫,头戴便帽,留着灰白的八字胡,但宽宽的肩膀倒有点儿武将的风度。总管退下后,他用生硬的声音报告说:“姚员外径直回家,独自在园的亭中用了晚膳,然后就回到内屋去了。我们审问了丫鬟,她们说他唤来了他的四个老婆,骂他的老婆们是没用的懒骨头。他拿大老婆是问,叫丫鬟剥下她的裤子并按住她,亲自用藤杖打了她一顿。接着,他叫来他的六名小妾,告诉她们月钱减半,随后便去了书房,喝了个酩酊大醉。管家说姚员外已经睡熟了,我这才来这里向大人禀报。”
“有曼苏尔的消息吗?”狄公问道。
“还没有,大人。他一定是在城外某处躲起来了。我们把阿拉伯居民区搜了一遍,衙役们也搜查了所有的下等客栈。”
“好吧,你可以走了。”
这名探子离开后,乔泰脱口说道:“这姚某人真是个卑鄙的杂种!”
“的确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狄公赞同道,“显然,这人很精明,估计到我会派人盯梢。”他捋捋胡须,然后突然问乔泰:“倪船主那两个女奴好吗?”
“哦,是的,她们俩有惊无险。”他咧嘴笑着补充道,“可目前,她们已不再是奴婢,也不再是姑娘了,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我有种明确的感觉,大人,船主已从他旧情人被杀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意识到他们之间那种纯洁、超然的关系随着时光的流逝已经变淡了,甚至对他这种爱好神秘的人亦是如此!既然他可以说又恢复自由了,他最好重新考虑一下对两个被庇护者的那种父亲般的态度,尤其是因为那两个漂亮的小骚货对于他改变态度是再欢喜也不过了!”
听到狄公询问孪生姐妹的情况,陶干好奇地瞅了瞅他,然后问道:“那对孪生姐妹同刘大人的案子有关吗,大人?”
“没有直接关系。”狄公回答说。
“那两位姑娘怎么会间接地……”乔泰诧异地开口问道。可狄公抬起手指着门口,总管这时领进来两名身着戎装的武将。他们戴着尖头盔,穿着铜边的甲胄,这表明他们是衙门马队的都尉。他们僵硬地向狄公行礼后,年长一点儿的那个武将从靴子里拿出一个封得十分严密的信封。他把信封放在桌上,恭恭敬敬地说:“这封公函是奉政事堂的命令由马队护送过来的。”
狄公在收条上签字盖章,向两位都尉道声辛苦,便命总管去安排马队一行人的食宿。
他撕开信封,慢慢读这封长信。他的两名亲随焦急地盯着他那张忧虑的脸。最后,他抬起头,缓缓地说道:“坏消息,非常坏。圣上的病加重了。御医们担心龙驭宾天即在眼前。皇后正在纠合外戚联盟以实现摄政,这样她便能作为皇太后独揽朝政了。政事堂坚持认为,现在必须正式宣布刘大人失踪,而且必须立即指派官员接替他的职位,否则忠心于大唐的臣子们就无人可联合了。眼见任何耽搁都会导致灾难,故而政事堂命我放弃寻找失踪的刘大人,并尽早赶回京城。”
狄公将信扔在桌上,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踱步,愤怒地抖着他的袍袖。
乔泰和陶干愁闷地相互看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突然,狄公在他们面前停下来。
“我们唯有一事可做,”他坚定地说,“孤注一掷。因时间太紧,不得已而为之。”他坐回椅子上,双肘撑在书案上,探身继续道,“去找一个佛像雕刻匠,陶干,买一个木雕的男人头。今晚得把它高高钉在衙门的大门上,这样从下面就看不出是假的。在下面要贴一张官方布告。我现在就来草拟布告。”
他没理会两名亲随惊讶的发问,蘸了蘸毛笔,很快拟就了布告的内容。然后,他靠回椅子上,大声念道:“政事堂宰相领大理寺正卿狄仁杰,奉旨巡视广州,于城中发现一尸身,死者经验查乃京城大臣某,该大臣辜负圣恩,附逆作乱,未果而自长安亡此。先是,朝廷悬赏缉拿此逆犯,取其头颅者重赏。而今官府仵作检视,该犯系服鸩而死。依大唐律令,逆犯尸身肢解,头颅示众三日。凡鸩此叛逆者,毋论贵贱,俱须往都督府拜见大理寺卿,且领赏五百金锭。若此人系戴罪者,除死罪而外,其余罪行皆得赦免。”
狄公把草稿扔在桌子上,接着说道:“主犯当然不会中计,我指望的是他的汉人帮凶,比方说,那两个假扮衙役的男子,是他们将刘大人的尸体带到华塔寺的。如果今晚把头颅挂出来,又在全城贴满布告,明天一早很可能会有人看见布告而匆匆赶来,而主犯根本来不及警告他们这是个陷阱。”
乔泰听得半信半疑,但陶干却急切地点头说:“这是迅速取得结果的唯一办法!主犯至少有十几个同伙,他们五百年也挣不到五百锭金呀!他们会蜂拥而来,争相获得这笔赏金!”
“希望如此,”狄公疲惫地说道,“总之,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办法了。开始工作吧!”
二十
乔泰一大早便被穆斯林阿訇的喊叫声给吵醒,后者正站在宣礼的光塔顶上召集信徒们进行早祷。乔泰揉了揉眼睛。他没睡好,背也在痛,他用手指小心地摸了摸肿胀的喉咙,自言自语道:“熬一次夜,再加一点儿小搏斗,对一个四十五岁的壮汉算不了什么!”他光着身子起来,将格子窗推开。
他拿起放在篮子里的茶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大口,漱漱口后,将温茶吐进瓷痰盂里。他咕哝了一声,又躺回木板床上,想要再睡上片刻,然后收拾一下去都督府。
他正睡得迷迷糊糊时,一阵敲门声惊醒了他。
“走开!”他恼怒地嚷道。
“是我!快开门!”
乔泰听出那是朱姆茹德的声音。他高兴地咧嘴笑开,一骨碌爬起来,蹬上裤子,拉开门闩。
她匆匆走进来,顺手将门闩上。她全身裹着一件长长的连帽蓝披风,眼睛闪闪发亮,让他觉得她看上去比以前更漂亮了。他将仅有的一张椅子推给她,然后自己坐在床沿儿上。
“要杯茶吗?”他笨拙地问道。
她摇摇头,将椅子踢开,不耐烦地说:“听着,我的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你无须再带我去京城,只要带我去见你们的大人就行了。就现在!”
“去见我的大人!为什么?”
“你们的大人答应给奖赏,一大笔钱,这就是原因!我听见渔民对我船上的人大声说这件事,他们看到市舶司大门上贴出的布告了。我不知道刘大人卷入了朝廷的阴谋,以为他来广州只是为了我。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能获得那笔赏金,因为我就是毒死他的那个人。”
“你?”乔泰惊叫道,“你怎么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