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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1-42册)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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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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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开阵

剑气长城的天幕云海之上,道家圣人起身,向来者恭谨行礼,打了个稽首,然后笑道:“难得难得。”

陈清都笑道:“居高望远,是要比我那小破茅屋所见风景更好。”

大概客气话聊完,便无话可说了。

这位难得大驾光临云海之上的老大剑仙,便只是望向南方的喧嚣战场。

这位道门老神仙突然问道:“那位年轻隐官似乎对贫道有些成见?”

陈清都说道:“他对整个道家都有些意见,并非针对你一个人。其实他也知道如此不妥,只是一时半会儿很难更改。”

总有那么些怪人,针对自身的言语事情,往往放得下,唯独针对身旁人的某些言行,反而长长久久,难以释怀。这样的人,其实老大剑仙见过不少。远的不去说,近的就有左右,当然还有庞元济。

道家圣人抬了抬袖子,开始掐指算卦,道人不愿私底下如此作为,只是既然老大剑仙露了面,便再无拘束,掐指一算,片刻之后:“不承想还有这么一桩天大恩怨缠身,难怪难怪。”

这位道家圣人是整座剑气长城最为远离红尘的那个,真真正正做到了清净修为,别说是剑气长城的事务,便是自家道门的起起伏伏也不去理睬。没人会来此地找他,他也不去主动找人。

这位负责替道门坐镇剑气长城的老神仙,是道祖座下大弟子那一脉的得道高人,若是回了那座青冥天下的白玉京,五城十二楼,其中一楼,极高,便是他的仙家洞府、修道之地。

陈清都说道:“这么多年,害你虚度光阴,难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辛苦了。”

道人赶紧打了个稽首:“惶恐惶恐。”

陈清都无奈道:“那小子若是见了你的面,估计你俩还真聊得来。”

道人又是掐指心算,摇头道:“未必未必。”

陈清都已经不愿意多说什么,只是来了就走,又不太好,便站在原地,俯瞰南方战场。

道人突然咦了一声:“咱们这位年轻隐官,竟然与那玄都观的孙道长,还有些牵扯?”

玄都观观主孙怀中,早已剑术通神,又被誉为青冥天下雷打不动的第五人。

道人感慨道:“更不承想这位孙道长,竟然会离开自家天下,走了一趟浩然天下。”

不算则已,一算十算千百算,近乎天算。

陈清都笑道:“那道门剑仙一脉,还是有点东西的。那位孙道长,为人也是有点意思的。”

只要是提及剑一事,能够被老大剑仙说一句“有点东西”,那自然是很有东西了。

不然陈清都岂会吃饱了撑的,隔三岔五就逮住左右一人,说你剑术不够高?左右只说剑术,其实早已是当之无愧的浩然天下第一人了。

四把仙剑,最早便代表着天下剑道的四脉“显学”。

龙虎山天师府一把,中土神洲那位最得意的读书人一把,道老二拥有一把,加上浩然天下一直对外宣称,九座雄镇楼之一的镇剑楼,镇压着最后一把。

事实上中土神洲读书人的那把仙剑,本该属于道门剑仙这一脉,于情于理,都该在玄都观祖师堂供奉起来,只是这牵扯到一条极其复杂的渊源脉络,加上玄都观孙怀中又是那种侠气多于仙气的修道之人,始终不愿仗势将其取回。这才有了后来读书人一剑破开黄河洞天的壮举,再有了那句传遍天下的“白也诗无敌,人间最得意”。

道人感慨道:“突然想起那玄都观,桃开时,若是上还有黄鹂,尤为动人,眼不敢动,心魄动也。”

陈清都笑道:“不是‘绝美绝美’?”

道人摇头道:“这便俗了。”

有了三间店面的酒铺那边生意冷清,其实不光是这座铺子,城里边所有的酒楼酒肆,多是如此。

老幼妇孺,或是那些毁了本命飞剑、算不得剑修的男子,才会留在城中,何况城头那边大战惨烈,少有人在这个时候钱喝酒。

铺子里两个同龄人伙计,少年丘垅与少女刘娥,都有些奇怪,因为先前冯康乐一路飞奔过来,和铺子里边那个年纪最小的同行桃板窃窃私语了一番,就一起跑远了,等到再回来,两个孩子已经鼻青脸肿,浑身尘土。落了座,冯康乐让自己爹做了两大碗阳春面,与桃板两人就光吃面,个子太小,双脚离地,俩孩子还得直腰趴桌上吃。没那酱菜,是因为桃板说不买酒水便没那酱菜可吃,是铺子的规矩。

刘娥坐到桌旁,笑问道:“怎么回事?”

冯康乐闷闷不乐,埋头吃面。

桃板愤愤道:“一帮小王八蛋骂咱们二掌柜没良心,不是好人,反正说了好些难听话,欠揍不是?我和康乐就揍了他们一顿。”

刘娥打趣道:“到底是谁揍谁?”

冯康乐嗤笑道:“他们人多好不好,就咱们俩怎么打,好汉走江湖,双拳难敌四手,书上都这么讲,你这都不晓得?”

桃板越说越生气:“最可气的,是那些躲旁边看戏的,一个个听了二掌柜那么多不收钱的故事,也不知道帮咱们搭把手。这伙人,更没良心。”

刘娥忍住笑:“我去拿两个鸡蛋,你们自己拿着散瘀。”

桃板点点头:“康乐,再让你爹做两碗阳春面,咱们刚好一人一碗阳春面,加个煎蛋,香得很。”

冯康乐凑过脑袋,小声道:“别别别,咱们受了伤,晚点好,让二掌柜瞧见了才最好。”

桃板问道:“干吗?二掌柜那么抠搜一人,又不会送你钱。”

冯康乐嘿嘿一笑:“我多听个故事呗。”

桃板白眼道:“然后说给那小丫头片子听?你啊,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这些好看的小姑娘,也精着呢,家里有钱没钱,才重要。”

冯康乐笑道:“我家如今有钱。”

桃板默默吃着阳春面。

冯康乐挠挠头,轻声说道:“桃板,你以后要是缺钱,记得一定要先找我借啊,我那陶罐里边全是铜钱,如今沉得很哪,我都快要拎不动了!不过那些都是我的媳妇本,你等我什么时候讨媳妇了,记得还我啊。”

冯康乐与桃板什么话都聊,有次聊到了自己的委屈,大半夜起床去门外撒尿,结果迷迷糊糊就坐在门口扫帚旁睡着了,睡得比较死,结果爹娘找了他大半夜,好不容易把他找着了,娘亲就打得他屁股开,他那叫一个嗷嗷哭啊。只是桃板听到这个事情后,低着脑袋,竟然哭鼻子了,后来冯康乐才知道,桃板祖祖辈辈,再到他的爹娘,都是衣坊劳役,桃板一年到头也见不着爹娘的面。

桃板突然笑道:“其实我也挺中意那小丫头的。”

冯康乐目瞪口呆。

桃板哈哈大笑:“逗你呢,姑娘唉,有啥好喜欢的。”

冯康乐跟着笑起来。

少年丘垅拿了两个鸡蛋过来,笑道:“记我账上。”

桃板学那二掌柜竖起大拇指:“大气。”

冯康乐点头道:“我与二掌柜是铁哥们,感情好得很,回头让他做个媒,把刘娥送你了。”

少年丘垅无言以对,少女刘娥满脸通红,一张脸庞羞恼得像是红了的桃。

隐官一脉的躲寒行宫,一直空空荡荡,今天却多出了十余人。

除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皆是孩子,小则四五岁,最大的也不过七八岁,男女皆有,出身有着云泥之别,既有太象街、玉笏街锦衣玉食的豪阀子弟,也有市井巷弄里摸爬滚打的小泥腿子。

老妪说道:“你们都是武夫坯子,以前咱们剑气长城,武学宗师也有些,只是大多命不长久,很难活过百岁,武道一途,靠天赋,更靠后天勤勉,所以活得短了,境界自然也就高不到哪里去。我算是比较幸运的一个,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一个出身太象街的孩子,年纪小,胆子大,稚声稚气道:“宁府的白嬷嬷,拳头很硬的一个老婆娘。”

“对,我叫白炼霜,出身宁府,是女子武夫,拳法尚可。”老妪笑着点头,一脚踹在了这个孩子的腹部,孩子倒飞出去,摔在地上,满地打滚,最后整个人蜷缩起来,痛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白嬷嬷又问道:“知道为什么要把你们聚在此地吗?”

一个玉笏街出身的小女孩脸色发白,颤声道:“白嬷嬷,我想成为剑修,不想学武,练武没出息的。”

白嬷嬷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轻轻一按,后者一屁股坐在地上,老妪瞥了眼地上那个比较娇气的孩子,稍稍掂量一番,只能说根骨尚可,微笑道:“想不想成为剑修,与能不能成为剑修,是两回事。早年我也与你是差不多的想法,只是成为不了剑修,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强求不得。”

小女孩刚想要说话,白嬷嬷笑道:“不着急,一个月过后,想学武的,未必能够留下,不想学的,说不定反而就留下了。”

白嬷嬷转头望向那拨神色拘谨却眼神炙热的孩子:“习武的资质,比起学剑是没那么重要,但只是相对而言。但是行不行,你们得吃过了大苦头才知道,对不对?”

这拨孩子先后点头。

白嬷嬷说道:“先与我学两个拳桩。拳无桩屋无柱,万万不成。先教你们一站一走两桩,入门很简单,纯熟不容易。练拳千招,以熟为先。”

白嬷嬷教了八个孩子立桩和走桩之后,缓缓而行,打量着那些孩子别别扭扭、东倒西歪的立桩,缓缓道:“拳打千遍,身法自然。这个说法,信也别信,要相信的是此中道理,拳要多练,不信的是千遍拳就能得自然。任你是根骨、资质、性情皆好的武道天才,只出一千拳,依旧难以让拳意上身。”

那个在地上打完滚的孩子坐在地上,还真是个犟种,咬牙切齿道:“那个中土神洲的天才武夫曹慈呢,同样一招拳法,他需要练习一千拳吗?!肯定不用!”

白嬷嬷也不生气,看着那个孩子,笑道:“浩然天下武学盛大,纯粹武夫,能够拳不讲理,却也讲究一个未曾学艺先学礼,未曾习武先习德。”

孩子双臂环胸,冷笑道:“我与你说拳法,你就与我讲道理?白老嬷嬷,我看你的拳法,其实未必有多高啊。”

白嬷嬷越发神色和蔼,绕过那排已经有人率先身姿摇晃起来的八个孩子:“心正拳正,心邪拳邪,所以教拳就是教人。”

那个孩子看着笑容越来越多的白嬷嬷,心知不妙,灵机一动,大声道:“你是个老婆娘,与你学拳,还不如跟那二掌柜学拳,他就是高手,我亲眼瞧见过他出手的!虽说早些时候输了曹慈三场,可后来不也赢了郁狷夫三场?”

白嬷嬷哈哈大笑:“小崽儿倒是伶俐。行了行了,起来吧,与其他人一起立桩,站得好,就能少挨打。方才教你们的六步走桩,就是从陈先生那边传出来的。”

那孩子站起身,揉了揉肚子,龇牙咧嘴,是真疼啊。

白嬷嬷笑了笑,这孩子的疼是真疼,不过皮肉而已,而且很快就会熬过去。

孩子嘀嘀咕咕道:“家有抓把粮,不吃这一行。”

白嬷嬷瞥了眼他。

孩子立即哀号道:“我学,我学还不成嘛。”

白嬷嬷心中有些无奈,与孩子打交道,确实还是自家姑爷比较在行。

其实连这教拳一事,也不是她擅长的,哪怕她白炼霜曾经是剑气长城唯一一位十境武夫。哪怕是在宁府给姑爷喂拳,连她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委实是下不了狠心,出不了重拳。

只是自家姑爷说了,剑气长城的武夫种子,在剑气长城是不起眼,未来会如何,便说不准了。退一万步说,有个一技之长傍身,终归是好事。

陈平安找了一处僻静地带,瞬间更换了一张面皮,以少年面容示人。

他偷偷地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把借来的剑坊长剑,再将背后在鞘的断折长剑收入咫尺物,到时候还是要还给庞元济的。

重新御剑,整个人的气息,瞬间从迟暮沉沉的沧桑老者,变成了一位朝气勃勃的少年郎,眉眼飞扬,眼神清澈。

大炼飞剑初一、十五,恨剑山仿剑松针、咳雷,若非紧急情形,必须一剑不出。

皆是仙兵品秩的佩剑剑仙与法袍金醴,都已经交给宁姚。

所以陈平安的御剑远游,再加上祭出一把名为账簿的本命飞剑,以千真万确的剑修身份投身战场,本身就是一种最好的伪装。至于朱敛打造的那几张脸上面皮,反而是其次的。

反正技多不压身,多多益善。

陈平安心意微动,御剑迅速去往高处,看了眼战场形势,很快就重新贴地御剑。

战场上,数千名剑修纷纷凿阵南下,不断将妖族大军往南方压缩。

战事最为惨烈的,还是那条金色长河一线,更南方的妖族大军,蜂拥冲撞剑仙据守的那条长河,往往剑仙一剑递出后的间隙,妖族大军就能够瞬间堆积出一座倾斜山坡,挤压长河小天地的那道无形屏障,被那一层层浪头激荡而起的金色长河,拍打得鲜血四溅,大浪一去一返,便留下不计其数的累累白骨,白骨又被后方妖族覆盖,层层叠叠,不断销蚀金色长河南岸的文字堤岸。

剑仙就只能稍稍收剑几分,出剑清扫近在眼前的战场,免得那些白骨血肉在原地堆积太多,不断消磨金色长河。

一个个金色如同蝇头小篆的圣贤文字,以及长河当中摇曳生姿的一株株金色莲,无时无刻不在消逝,只是三教圣人不断遥遥加持长河,才不至于使得这座小天地消散太快。

那处战场上,已经出现了数头亲自破阵的大妖。更有搬山、徙水这两种本命神通的妖族修士,不断地往金色长河和那些剑仙头顶砸下山峰,或是降下一场场阴气、污秽极重的滂沱大雨。

有那大妖直接施展术法,翻裂大地,凿空地面,或是驾驭天生庞然大物的妖族,破土深入地底,一个轰然翻拱,撕裂地面,硬扛着剑仙一剑劈斩而下,也要试图要将那条坚不可摧的金色长河,变成一条无土可依的悬空河流,以便南方战场上的妖族大军,迅速与北方战场大军衔接在一起。

坐在城头两端的两位圣人,几乎同时施展大神通,不但整条长河之水水势暴涨,如瀑布倾泻而下,还有那一株株金色莲蓦然生出根须,随长河大水一起下垂,扎根在大地更深处,金色莲之上,更有一行行细细密密的金色文字缠绕,文字内容皆是世间文豪、诗词大家称赞莲的著名诗篇。

其中某位女子剑仙脚下附近的长河当中的一株莲,尤大且美,竟是高达百余丈,香气清远,凝出丝丝缕缕的金色灵气,最终再聚为一颗颗水珠,滚落在莲叶之上,叮咚作响。

一行行金色文字如小鸟依人,如树影婆娑,姗姗可爱。

“水陆草木之,可爱者甚蕃。”

“不蔓不枝,亭亭净植。出淤泥而不染是也。”

女子剑仙身形落在不断蔓延生长的莲叶之上,站在金色莲当中,天地清明几分,灵气盎然。

女子随后每次出剑都越发流畅写意。那一刻,本就姿容绝美的女子剑仙越发绝色。

与她相邻的一位男子剑仙,出剑对敌狠辣至极,一剑剑毫无凝滞,同时以心声与她言语道:“真不愿意当我的弟媳妇?”

女子剑仙周澄淡然道:“米裕就是个绣枕头,还喜欢说些我听不懂的酸文,厌烦至极。”

米祜沉默片刻,又问道:“那我如何?”

周澄沉默片刻,再回答道:“太丑。”

成为大剑仙没多久的米祜,非但没有恼火,反而爽朗大笑,新递出一剑,风采卓绝。生死之间,更能见到剑仙大风流。

陈平安一路御剑极快,直奔南方某处战场,去找那拨凿阵南下最快的剑修。

有叠嶂与董黑炭仗剑开路,想慢下来都很难。

妖族大军也放弃了埋头前冲的念头,若是能够成功斩杀那些出城作战的剑修,功劳只会比攀缘城头更大。何况一旦接近城墙,驻守剑修的出剑,只会越发凌厉,速死而已,围杀狩猎置身于沙场的剑修,好歹可以多活片刻。所以剑气长城以南,金色长河以北的广袤战场之上,无意中就形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包围圈。

或近或远,看见不少熟人。

剑仙陶文在最远处的战场第一线,与其余剑仙一起,死死守住那条金色长河。

近一些的,除了先前遇到的溥瑜、任毅,还有那位担任护阵剑师的元婴境剑修叶震春,一个个喝过许多竹海洞天酒、吃过很多碗阳春面的酒铺常客,和不少押注赔本的光棍、赌鬼。

这一路去找宁姚他们,陈平安只能是力所能及,救下几拨形势严峻的剑修让他们得以暂时离开包围圈。

按照隐官一脉订立的规矩,南下凿阵、绞杀妖族一事,不同境界的剑修会有不同的推进距离,到了那个距离,或是斩杀相对应数量的妖族,便都可自行北撤,返回剑气长城墙根那边休整,若有余力,可以继续南下,若是折损严重,那就直接登城头,换下一拨养精蓄锐的剑修顶替,赶赴战场,绝对不能够贪功冒进,也不能想着与妖族以命换命。

同一条战线的城下城上两拨剑修,一退一进间前者务必果断,不然环环相扣,一旦下城剑修恋战不退,死伤惨重,宁死不撤,后者就只能提前出城,补上窟窿,长此以往,整个南北向的某条战线,就会彻底糜烂不堪,变成一个需要更多剑修去收拾的烂摊子。

归根结底,隐官一脉还是希望剑修能够活下来,继续出剑,如此一来,才可以活下更多人。

只不过一场战争,却注定会一直死人,再死人。

生离与死别,到了战场,就像一双门对门的邻居。

被拦住退路的妖族大军,必须斩杀殆尽,剑气长城下场厮杀的中五境剑修还要尽量减少战损。

蛮荒天下如今赶赴北方战场的一支支迁徙大军,源源不断,剑气长城的剑修却是每战死一人,就意味着剑气长城失去一份战力。这些还都只是冷冰冰账本上的计算方式,人心又该如何去算?

敌我双方相互绞杀的战场上,相对而言,距离金色长河已算最近的那拨出城剑修,如同一座势如破竹的剑阵,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停下了脚步,不再前冲。

哪怕是杀得性起的叠嶂也收了收剑,选择后掠数十丈,她单手持大剑镇嶽,微微弯腰,剑尖抵住地面,与董画符并肩而立。

两人的本命飞剑,依旧杀敌不停。理由很简单,他们破阵太快,两侧始终皆是妖族。

战场更后方是背负剑匣、身穿法袍金醴的宁姚,剑匣内装有那把剑仙,宁姚手中只持一剑。

宁姚左右两侧二十丈外,分别是陈三秋与晏琢。范大澈站在更后方。

他们这拨剑修,本该继续向前推进一百五十余里才开始后撤,截杀身后众多漏网之鱼,但是方才宁姚说了句:“好像不太对劲。”

能够让宁姚觉得不对劲的形势,叠嶂与董黑炭只要没失心疯,就都得小心翼翼,郑重对待。

陈三秋与晏琢是喜欢将各自佩剑经书、紫电当那飞剑使唤的。除了各自本命飞剑,两把佩剑的飞掠轨迹,极其规矩。长剑经书,约莫在半腰高度,以陈三秋为圆心,在两里地之外,飞快画出一个大圈;晏琢的那把紫电,则在稍高一些的寻常男子脖颈处,再画出一个圆圈。两把长剑,互不冲突,一旦有妖族凭借运气或是蛮力、傍身法宝,侥幸冲入包围圈,两人根本不用去管,全部交给宁姚与范大澈去清理,十分简单直接。

至于“顾头不顾腚”的大掌柜叠嶂,与“吭哧吭哧砍人”的董黑炭,陈三秋与晏琢的这座圆形剑阵,懒得管前边那两位。

反正真要有意外,主持大局的宁姚自会出手解决。

陈三秋原本还有一把云纹剑,已经借给了范大澈。

这些品秩极高的佩剑,都是阿良从大骊王朝那座仿白玉京借来的好剑。

只有那把浩然气,被叠嶂喜欢的那位儒家君子带去了浩然天下。

宁姚又说道:“应该是有埋伏,等下我拖住境界最高的几个,你们只管放心后撤。”

跟她平常言语,是差不多轻描淡写的语气,不过唯有同样是女子的叠嶂,才听出一点蛛丝马迹。

宁姚藏着点小小的埋怨。

叠嶂也是无奈,隐官一脉所有剑修搬去避暑行宫之后,年轻隐官便太久没有在城头露面了。就连范大澈好不容易跻身了金丹境剑修,也没来喝一壶庆功酒,要知道范大澈第一个想要告知喜讯的,都已经不是好友陈三秋了。

宁姚环顾四周,战场形势,其实并无异样,反正四面八方皆是密密麻麻的妖族大军。

宁姚皱了皱眉头,刚想要提醒范大澈先行后撤,然后让最前方的叠嶂和董画符为范大澈殿后,防止范大澈身陷大军围困之中,至于她自己,与陈三秋和晏琢相对慢些北归无碍。陈三秋有法袍和救命符傍身,晏琢更是天生擅长自保,这两个朋友,杀敌速度兴许远远不如叠嶂和董黑炭,但是杀人与自救之间,会有个极好的平衡。

只是不等宁姚以心声言语,就略微惊讶地发现范大澈已经御剑而起,二话不说便主动北撤。宁姚有些纳闷,什么时候范大澈如此灵光了?

不但如此,一个“晃悠悠”御剑而至的少年郎,一次次险之又险躲过妖族大军的法宝灵器,最终一把扯住了范大澈肩膀,笑嘻嘻喊了“走你”两字,甩开膀子使劲一摔,一脚踹在那把云纹剑剑柄上,使得范大澈一人一剑,去势更快,转瞬间就被丢到了百余丈外。

离场方式略显狼狈的金丹境剑修范大澈,此后御剑极快,毫不犹豫,什么都不管,埋头跑路便是了。

理由就两个,久违的那声“大澈啊”,以及来者那句简明扼要的言语:“还不跑路,想送人头?”

与此同时,所有剑修心湖响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嗓音,言语极快:“依次撤退,我与宁姚殿后,陈三秋和晏琢居中策应,叠嶂、董黑炭负责跟在范大澈身后开路,我们三方之间,拉开百余丈间距即可,不可过长,不许太短。对手伏兵极多,我暂时只发现两处,叠嶂此刻东北方位三十丈外,范大澈西南方位,大概一百二十丈外,各自留心,对手皆是金丹境起步的剑修,元婴境可能性最大,说不定还会有玉璞境剑仙,都小心。”

“尤其小心对手剑修率先针对大澈,被来一场围点打援。大澈啊,御剑轨迹,麻烦你妖娆些,直不隆咚的,对方飞剑一悬停,你是打算一头撞上去啊?”

“三秋、晏胖子,随时准备动用压箱底的傍身法宝,对方此次伏杀你们,志在必得,死士皆是妖族剑修,绝对不会让我们轻松撤回,记得同时护住范大澈。”

一贯的絮絮叨叨,婆婆妈妈。

陈平安只能以最快速度排兵布阵,更多的猜测,无须多说。必然会有两到三位元婴境剑修死士,隐藏极好,伺机而动。说不定还会有那妖族的玉璞境剑仙,躲藏更深,学那剑仙列戟,能够全然不顾性命,只求递出一剑。理由再简单不过,这拨剑修当中,除了新跻身金丹境的范大澈,人人属于蛮荒天下必杀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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