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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1-42册)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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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贾生让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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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贾生让人失望

朱敛和沛湘走出棋墩山,依旧缓缓而归,邻近落魄山的山脚门口,沛湘看到一个黑衣小姑娘,双手环胸,怀抱绿竹杖和金扁担,站得笔直,瞪大眼睛,好似是个负责看守山门的……小水怪?

沛湘忍俊不禁道:“你们落魄山,真是……”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落魄山的山风了。

朱敛介绍道:“她可是咱们落魄山的右护法。”

沛湘笑出声。

朱敛说道:“又没骗你,小米粒是落魄山谱牒上的右护法,在霁色峰祖师堂的座椅很靠前的。”

沛湘将信将疑,道:“真的假的?!”

朱敛呵呵一笑,道:“对了,你等会儿见了小米粒,只管开门见山寒暄一句,‘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哑巴湖大水怪’,她会很高兴的。”

他抹掉脸上那张面皮,恢复了落魄山老厨子的那张。

沛湘也摘掉了面皮,再撤去了障眼法。

周米粒揉了揉眼睛,然后一路飞奔到朱敛跟前,哭腔哽咽道:“老厨子老厨子!我都以为你迷路,不晓得怎么回家了!我又不敢去红烛镇接你……”

小姑娘伤心得说不出话来,都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还不小心承认了自己不敢去红烛镇和玉液江。

朱敛伸手揉了揉小米粒的脑袋,耸了耸背后的大包裹,笑道:“猜猜看有啥。”

小米粒擦了擦眼泪,怯生生看了看老厨子身边的女子,紧紧抿起嘴,与沛湘施了个万福。她方才只顾着看老厨子是胖了还是瘦了,都没瞧见这位贼好看的姐姐嘞。

沛湘微笑点头。记起朱敛的那个提醒,笑道:“你就是哑巴湖大水怪?”

周米粒愣在当场,她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挠脸还是挠头了。

这个姐姐咋个突然又好看了些?大概这就是裴钱心心念念的女大十八变吧。

唉,变个锤儿嘛,长大有啥好的。不过小米粒是不敢与裴钱这么说的。

周米粒想起老厨子的问题,小声道:“是裴钱说的那种神仙书?图画上边的小人儿会打架的?可惜裴钱不愿意多说,你给我瞅瞅呗?如今我可喜欢读书,学问老大了,呵,等裴钱回了家,要吓她一大跳。”

朱敛老脸一红,无奈道:“是瓜子。”

周米粒哀叹一声,老气横秋道:“恁大人了,还嗑瓜子。”

不过小姑娘很快笑道:“买都买了,就这样吧!”

朱敛笑着点头。

久违的家风山风,终于不再只是遥遥怀念了。

我已归乡,身在此山中。

一只小水怪,好似变作山间小黄雀,在朱敛身边蹦蹦跳跳,叽叽喳喳,说着家里事。

一些个不能说的事儿,小米粒就没说。落魄山上的机灵鬼,裴钱第一,她第二,暖树姐姐都只能排第三!

沛湘实在觉得荒诞不经,只好以心声询问,小姑娘真是落魄山的右护法?

山上门派、仙家洞府的护法职位分量极重,被谱牒仙师誉为半座山水大阵。

沛湘确定这小水怪境界何止是不高,简直就是低得离谱了。小姑娘既然都是右护法了,难不成那泓下是左护法?或是落魄山首席供奉?

可那朱敛竟然置若罔闻,只顾着与小姑娘言语鸡毛蒜皮。

沛湘气笑不已。活该你被称呼一声老厨子!

然而沛湘的小小郁闷很快就变成了惊悚。

一个身穿白衣的俊美男子凭空现身,与朱敛微笑道:“你倒是有样学样,甩手掌柜当得很过瘾?这都多少年了?”

沛湘只觉得此人俊如玉山。

在她眼中,此人姿容只比朱敛略逊半筹。

山君魏檗!一洲北地山水,神位第一尊。

朱敛感慨道:“久别家乡,甚是想念魏兄。”

魏檗扯了扯嘴角,道:“你可拉倒吧。”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朱敛立即搓手道:“山君道行暴涨,理当天地同贺,等到乱世结束,咱们名正言顺办一场夜游宴!”

魏檗没有理睬朱敛,只与那狐国之主点头致意,心中大致猜出了朱敛的谋划。真够损的,朱敛这一锄头下去,直接挖掉了清风城许氏的一半财源。

沛湘赶紧与山君大人施了个万福。婀娜多姿,妩媚天然,倒不是她有意为之。

小米粒笑着喊道,魏山君魏山君魏山君,平时只喊两遍,今儿贼高兴真开心,多喊一遍。

魏檗会意,微微弯腰,摊开手掌。

小米粒放下一大把瓜子。

魏檗道了一声谢,自然而然嗑着瓜子,以心声与朱敛收起了正事。

沛湘在一旁看得眼皮子直跳。

朱敛听到魏檗所说一事,嗤笑道:“那小崽子救了自己一命。”

那个来落魄山避难得以逃过一劫的朱荧王朝余孽,原来同样得到了一道大骊密旨,却没有去往飞升台,等于主动放弃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天大福缘。

这当然是宋氏皇帝与落魄山的一种明示,我大骊已经知晓此人根脚,但是仍然愿意既往不咎,刑部粘杆郎的追捕也会就此收手。

朱敛比较满意那条丧家犬的选择,很明智,没有得寸进尺。落魄山给了他一处栖身之所,就要知足。若是还敢依仗落魄山,不知轻重,误以为一张用完就没的救命符可以当成长久的护身符,那么朱敛就要往他尸体上贴一张催命符了。

不然朱敛回了落魄山,第二件事肯定就是问拳。

而朱敛问拳,是要分生死的。

至于第一件事,当然是给暖树、米粒她们送去瓜子,然后做上一大桌子好吃的山野时令菜,到时候摘了围裙,再去问拳。

朱敛抬起头。

然后沛湘只见山上缓缓走下一位青衫男子,笑意温柔。

朱敛愣了一下,瞥了眼魏檗。

魏檗是故意不说此人此事的,反正朱老哥都回家了,自己瞧去。

在那清风城这些年秘密谋划,朱敛以防万一,免得功亏一篑,就与落魄山没有任何密信往来。

毕竟那个许氏妇人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比如关于凭借狐国悄悄聚拢文运一事,朱敛其实早已发现蛛丝马迹,可哪怕到现在沛湘依旧没有与他坦言。

所以朱敛还真不知道此人身份,只看出对方是位境界不低的剑修。

米裕以心声与朱敛笑言:“见过大管家。我来自剑气长城,米裕,白米的米,富裕的裕,玉璞境剑修。在落魄山,朱老哥喊我余米就是。”

朱敛抱拳笑道:“余老弟生得好俊朗,为我落魄山增色许多。”

米裕赶紧抱拳还礼道:“不敢不敢。”

魏檗笑容玩味。

周米粒朝余米眨眨眼,然后悄悄身体后仰几分,朝老厨子背后的包裹丢了个眼色,示意余米,老厨子今儿回家,买了好些瓜子。

沛湘觉得自己有些不合群之余,更被那个“余老弟”震惊到了。

剑气太重!

当然不是米裕故意显摆境界,这种事情太无聊。

事实上,米裕刚刚从老龙城返回落魄山没多久,剑气夹杂残余杀意,尚未褪尽,自然流露而已。这还是米裕刻意压制剑意的结果。

除了米裕和朱敛先后返回落魄山,其实还有人正在赶来。

种秋、曹晴朗终于远游归来东宝瓶洲。从北而来,乘坐披麻宗那条跨洲渡船。

从中土神洲直接返回东宝瓶洲,一无跨洲渡船,二来太过凶险。

种夫子就带着曹晴朗走了趟皑皑洲,去往北俱芦洲,再乘坐渡船,南下归乡。

另外一拨人,则是浮萍剑湖的隋景澄和师兄荣畅,他们从东宝瓶洲南方游历北归,会再次路过落魄山。

其间,他们专程跑去老龙城找了师父郦采,郦采没让大弟子荣畅留在战场,说她要是一个上头,死翘翘了,以后浮萍剑湖岂不是要给人欺负个半死,所以荣畅就别凑热闹了,反正浮萍剑湖有她这宗主撑场子,谈不上赢多大面儿,反正丢脸是不至于的。

此时山上,竹楼外,拜剑台修行的剑修崔嵬倒是要下山去了。

既是与剑仙前辈米裕道别,也顺道看一看那个修行符箓的蒋去。

崔嵬同样走了一趟飞升台,如今已是一位元婴剑修。

如今魏檗这位北岳山君算是相对比较清闲的一位,倒不是魏檗偷懒,实在是那几场天幕开门后的大战,从头到尾都不用他如何出手,他光捡便宜了。估计以后与那身为同僚的中岳山君晋青重逢,对方不会少说怪话。

朱敛拉上魏檗和米裕,还有那账房先生韦文龙,一起商议正事。

有太多事情要商量,而且没有一件小事。

连那安置狐国一事,都算不得最重要的。

沛湘跟着那个名叫陈暖树的粉裙女童,跟着那个奇奇怪怪的小米粒,去了一处雅静院落住下。

沛湘心情复杂,夜不能寐,干脆就离开住处,独自散步,坐在了山顶台阶上。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当下心情过于没道理了。未到落魄山,只怕落魄山家底太薄,不承想到了落魄山,古怪事一桩接一桩,让她目不暇接,又难免心中惴惴。

然后沛湘发现朱敛应该是聊完了事情,这会儿正陪着那个岑鸳机一起走桩下山。

朱敛发现岑鸳机拳法精进不少,得知她是得到了刘十六的点拨。

朱敛让岑鸳机继续走桩上山,他则率先快步登高,来到沛湘身边坐下。

朱敛轻声道:“是不是才回过神来,原来已经身在异乡了?没事,不用太久,你就会习惯的。”

沛湘轻声问道:“颜放,你是不是一直在心里偷偷笑话我是井底之蛙?”

朱敛笑道:“怎么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在我的印象里,清风城的狐国之主是女中豪杰。精算计,敢决断,还好看。”

沛湘幽幽道:“若是没有遇见你就好了。”

有些女子的情绪,是真没有道理可讲的。

心情好时,万事都好。心情不好,诸事不佳。

后者总是突如其来,往往让男子措手不及,那就不要听她具体说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细碎怨言也好,不知道理何在的恼人气话也罢,莫要着急,自乱阵脚,且当是个无法反驳的道理去听好了。一旦为此不耐烦,或是一旦以理说理,还能如何,完犊子。哪怕不说话,也要听着,也得认真看着她。

男子愿不愿意如此,往往才是女子真正的心结所在。

只不过朱敛是谁,很快就让沛湘笑开颜。

岑鸳机在半山腰处就停步收拳,看见山顶台阶那温馨一幕,对朱老先生越发钦佩。才回家乡,就要为落魄山照顾客人。

若是换成了年轻山主坐在那女子身侧,估计岑鸳机就要担忧那位沛湘姐姐的处境了。

是那山主又如何?眼神不正,还喜欢醉醺醺走夜路,万事不管,只顾着独自远游,让朱老先生劳碌异常。

而她岑鸳机每天勤勉练拳,谁都挑不出半点毛病。何况说不定下次擦肩而过,双方的拳法差距就被她拉近许多了。

夜幕沉沉的小镇,杨家药铺。

长命道友离开骑龙巷,夜行来此,轻轻敲门。

去一处古战场砥砺武道的苏店和石灵山,如今都已经远游归来,继续当着不起眼的铺子伙计,不过石灵山住在桃叶巷,就只有师姐苏店住在这里。

苏店得到师父授意,给那位女子开了门。

长命去往后院,苏店则干脆搬了条凳子坐在门口。

后院,长命与那位老人施了个万福。执晚辈礼,甚至没有落座。

只询问铺子这边是否需要金精铜钱。毕竟如今大战正酣,老龙城主战场之外,其余东西两边沿海战线虽然不如老龙城惨烈,却也是硝烟万里。

杨老头摇头道:“好意心领。你积攒那么点家当不容易,好好余着吧。”

之所以愿意与她多说几句,除了她心诚之外,她与神道的那点渊源更是缘由。

长命就要告辞离去,老人却突然问道:“压岁铺子那石柔,身上有条伏线,看出来了吧?”

长命摇头道:“不曾看出。”

杨老头换了一根老烟杆,装烟草之前,轻轻磕了磕台阶,道:“古蜀地界,大有神异人事,那石柔的身上传承只是其中之一,起先并不显眼,只是余着余着,就显得比较水落石出了。”

长命对东宝瓶洲十分感兴趣,落魄山上藏书颇丰,她经常翻阅书籍,倒是看到一个古蜀八百仙的书上说法。

老人继续道破天机:“她跟那位白玉京三掌教有些渊源,藕断丝连。至于何时牵动荷带动藕,得看对方心情,看他将来要不要重返真正故乡,来见他的师兄了。”

长命只是听着,默默记在心头。

杨老头没来由说一句:“野猫夜路遍地腥。”

马苦玄的那个“儿时玩伴”,来历当然要比石柔的那点道种灵光要大得多。

杨老头指了指对面檐下那条长凳,道:“坐吧,随便掰扯几句。”

长命领命坐下。

杨老头沉默许久,缓缓道:“只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地方,天底下没有比这里更能吓唬外乡人了。”

甲子以来。

崔瀺、齐静春,一对反目成仇给天下人看的师兄弟。崔瀺离经叛道是真,欺师灭祖就算了。

文圣老秀才、君倩刘十六,加上陈平安,那么文圣一脉嫡传就只差一个左右未曾现身此地了。

人间最得意,白也。

白玉京三掌教陆沉,在此摆摊算命;阴阳家邹子,在此摆摊卖葫芦。

天君谢实。

阮邛、阮秀,李二、李柳,两对父女。

曹曦、曹峻,一对泥瓶巷祖孙。

“目盲道人贾晟”、白帝城郑居中,又是一对师徒。

道老大分身之一的李希圣。

昔年白龙鱼服的宋长镜。

墨家许弱。

只差几步路就会走入小镇的阿良。

好似凿壁偷光的泥瓶巷婢女稚圭。

东宝瓶洲历史上第一位上五境山君魏檗。

剑修姜尚真、米裕、郦采……

当然最后还有那桥下悬古剑。

对于山上修道之人而言,短短甲子六十年算什么。

所以只要稍稍运道不济,不管谁来这里,任你境界再高,只要胆子一大,就都要命悬一线。

哪怕一时得意,在这里与人结了仇,暂时性命无忧,也要放眼看远,多悠着点,毕竟骊珠洞天的年轻人,尤其是陈平安、马苦玄这一辈,走出去很多,出息都不会小。

杨老头破天荒笑了起来,道:“这等开篇真是雄文。”

长命始终屏气凝神,只听不说,然后她转头望去。

有个风尘仆仆的年轻儒士,背着竹箱,手持绿竹杖,一手猛然掀开帘子,刚好看见那杨老头难得的笑容,便大笑道:“老头儿,看把你乐的,傻了吧唧,咋的?找着媳妇啦?!老当益壮,相当可以啊!”

长命愕然。

那年轻人不知长命身份,就只好抱拳而笑,然后屁颠屁颠跑到杨老头身后蹲着,一把勒住老人脖子,道:“想不想我,想不想我?!”

他倒是没觉得杨老头有本事能找到这么个如似玉的漂亮姐姐。

长命长久呆滞,然后蓦然而笑。

知道了,是那个久闻大名不见其人的李槐,他年幼就与主人关系极好。

杨老头也由着李槐造次,只是说道:“还舍得回来。”

李槐松开手,一屁股坐在旁边,轻轻捶腿,抱怨道:“这一趟好走,累死个人。屁福缘没有个。”

杨老头呵呵一笑。

长命告辞离去。杨老头视而不见。

李槐摘下书箱放在一旁,后仰躺去,神色疲惫道:“杨老儿,你说世道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乱了?”

杨老头说道:“还好吧。”

李槐问道:“跟你没啥关系吧?”

杨老头默不作声,开始吞云吐雾。

李槐坐起身,道:“你倒是给个准话啊。真当自己是世外高人啦?老胳膊老腿的,可别逞强。”

杨老头说道:“没啥大关系。”

李槐稍稍松了口气,嬉皮笑脸道:“先前看你笑得贼兮兮,不像个正经人,有啥好事?真找着媳妇了?不能够吧。”

杨老头没有说话。

李槐又躺回去。能躺着是真不想坐着,坐着就不想站着,反正他打小就这样。习惯了啥都高不成低不就,谁都比不过,比不过身边朋友,李槐其实也无所谓,但是出远门,总能遇到些事,不是那么让人舒心快意的。

可娘亲总说他是享福的人,原因是他姐姐生得还算有几分俊俏水灵,以后找个愿意帮衬小舅子的姐夫,可不就是躺着享福。

只是李槐一想到姐姐李柳就犯愁,老大不小的姑娘了,还没个着落。瞧瞧,错过了我那斩鸡头烧黄纸的好兄弟陈平安,嫁不出去了吧?爹娘咋个意思,尤其是娘亲,姐姐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就咱们娘亲那脾气,能舍得给儿子准备的屋子腾出来给外人住?

杨老头好似知晓李槐的心念,说道:“你姐又不喜欢陈平安,强扭的瓜不甜,这点道理都不懂,这些年读的什么书。”

李槐白眼道:“扯啥犊子,先找个媳妇,再来跟我谈男女之情。”

李槐坐起身,打开竹箱,唠唠叨叨着自个儿这趟北俱芦洲游历就没过钱,临了倒好,破功了。

老人听着笑着。

惫懒货刘羡阳,难得做客落魄山。

他不常来,毕竟他那河畔铁匠铺子,离着山头可不近。

刘羡阳懒到了都没去什么飞升台。反正又不是没有在梦中去过,许多次了。

一般人莫与我刘羡阳说什么惊心动魄。

看着那个坐在小板凳上、好似小鸡啄米打盹儿的周米粒,刘羡阳轻轻咳嗽一声。

周米粒打了个激灵,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立即起身,哈哈笑道:“刘瞌睡来了啊。”

在小米粒这边早早得了个刘瞌睡绰号的刘羡阳先点点头,然后坐在一旁,笑嘻嘻道:“小米粒啊,身为右护法,担任小门神多跌份儿。”

周米粒无奈道:“没法子嘞,大风叔叔远游去喽,元来也跟着他姐下山去喽。暖树姐姐每天那么忙,我又这么空。”

然后小姑娘悄悄说道:“裴钱一回来,就看到我在这儿守大门,功劳簿上重重一笔,跑不掉的!”小姑娘突然伸出一手,再握拳,“就算长脚跑路也不怕,我一下子就能抓住。就跟……裴钱按住骑龙巷左护法的脑袋差不多!”

刘羡阳双臂环胸。

周米粒说道:“咋了,想好人山主啦?”想吧想吧,咱俩刚好一起。

不料刘羡阳笑着摇头,道:“想他个屁,一想就烦。”

刚刚拿出一捧瓜子想款待刘瞌睡的小姑娘,默默把瓜子放回袖子里。

咋说话的,想个屁?那就吃个屁嘞。

小米粒轻轻摇晃脑袋。

刘羡阳忍住笑,问道:“以前你那个好人山主,经常当我的跟屁虫,一起去那溪边,寻一处水面窄的地儿,我先跳,他后跳。嗖一下,跳向对岸,咚一下,掉进水里。我就在对岸笑他。”

小姑娘瞪大眼睛,使劲摇头,道:“刘瞌睡,你吹牛皮不打草稿,好人山主可厉害可厉害。”

除了不会吟诗。

再说了,如果好人山主是刘瞌睡的跟屁虫,那自己和裴钱怎么算,辈分岂不是低了去了。

刘羡阳缩着肩头,笑道:“小米粒啊小米粒。”

小姑娘嘿嘿笑道:“刘瞌睡啊刘瞌睡。”

刘羡阳望向远方,望向那明月,玩笑道:“要赶紧找个媳妇喽,然后生个与小米粒一样可爱的女儿!”

周米粒想了想,用小脑袋画了一个圆,道:“一般来说,可难可难。嗑了瓜子,不难不难。”

刘羡阳喃喃道:“短亭又长亭,长亭更短亭。亭亭复停停,归路行不尽。”

周米粒眼睛一亮,道:“刘瞌睡,你还会吟诗哩。能不能借我用几天啊?我以后好跟裴钱显摆显摆。显摆完了,我肯定还你。”

刘羡阳微笑道:“当然可以啊。”

然后一大一小一起看着圆圆月,各自想着远远人。

金甲洲中部。

裴钱在一处结局惨烈的战场上,捡到了一个满脸泥污的小孩子。

这是一个大王朝仅剩的最后一支精锐边军了,足足十六万人,就这样一下子打没了。

双方当时初次相逢,孩子趴在地上,先看到了一双破败靴子,鲜血浸透靴子,停步在孩子不远处。

裴钱伸出手去,要将孩子从死人堆里拽出来,那个孩子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死死盯住那个浑身浴血的年轻女子,脸庞开裂,颧骨裸露,眼神死气沉沉。

郁狷夫来到裴钱身边,看了眼那个瘦骨嶙峋的可怜孩子,再与裴钱说道:“那一拳,谢了。”

裴钱挤出一个笑容,轻轻摇头。

她先前在战场上远远救下郁狷夫的那一拳,学自雷公庙沛前辈一脉,所以裴钱不觉得有什么好谢的。要是给师父知道了,害自己白吃一栗暴吗?

一袭白衣极为瞩目的那个年轻男子,独自站在一处山坡顶上。

修道一途,青冥天下有个道老二,被誉为几座天下的真无敌。

武夫路上,此人也有了几分真无敌的气概。毕竟在他之前,还有个女武神的师父在等他。

曹慈不但出拳杀敌,还能出拳救人。

裴钱至多就是能够分心留意在溪姐姐的安危,这还是因为郁狷夫与她并肩作战,相距不远。但是那个曹慈,双拳却能照顾极远处的战场。

不愧是师父在武道上的唯一宿敌。

师父找对手,与师父做其他事一样,始终厉害。

就是找开山大弟子,好像不是太能够拿得出手。

裴钱与那孩子说道:“起来,该装死的时候装死,该起身的时候起身。起身再低头,这样才能活得久。留在这里,死了就是死了。”

裴钱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古怪孩子,只是先前照顾不到。

这孩子,是个妖族。

但是战场上,出身金甲洲的孩子,竟然死死护住了一个人,只可惜孩子拼死守护的那个人早已死无全尸。而刚刚幻化人形没多久的孩子,只是被一道术法殃及,就付出了被打断长生桥的代价,所以先前不是主动装死,而是晕死过去,等到清醒过来,才开始装死。

孩子最后起身默默跟在裴钱身后,一瘸一拐行走。

裴钱走得快,他就走得快,裴钱走得慢,他就走得慢。

郁狷夫没有藏藏掖掖,直截了当说道:“裴钱,我多嘴说一句,你以后又要出拳,又要照顾好一个孩子,并不容易。”

郁狷夫倒是不会因为那个孩子的妖族出身就心存芥蒂。

裴钱点点头,道:“很难。”

她转头看了眼那个瞬间停下脚步的孩子,好像那个人死后,孩子身上的那股野兽气息就开始重新聚拢,变得更像一个修行时日未久、不太擅长遮掩妖族本相的山野精怪。

哀莫大于心死。

裴钱停下脚步,转身面朝那个孩子,用金甲洲大雅言问道:“要不要跟我学拳?”

那个孩子无动于衷,只是站在原地。

郁狷夫皱了皱眉头,因为她从那个孩子眼中看到了刻骨仇恨,对自己,也对裴钱,好像对整个天下和世道都是如此。

没有道理,可事实偏偏如此。

那个孩子与裴钱对视,他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伸出一手,嗓音沙哑,含糊不清,好似伤到了大道根本,以至于说话都难。

郁狷夫好不容易才听清楚,孩子是说:“借我钱,我就走。买命钱,以后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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