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980年(4)
敲门进去,里面只有两个人。一杯茶一张报纸,见人进来,都是微微斜一下眼,一看不是要紧的,都没人开腔,两人继续看报。
雷东宝见宋运萍对他朝着一个人使眼色,便知分管宋家摘帽的是这个人。他走过去伸掌一把将报纸拍桌面上,另一手指着宋运萍对那人道:“她家摘帽的事你在做?大过年的,你给个准信。”
那人被如此冒犯,皱眉抬头,见是一个不好惹的混人,自知不能硬取,须得蒙混,便懒懒地伸个懒腰,道:“排队,说过多少次了,排队,总有轮到你们那一天。都像你们那样想着插队,我们还怎么开展工作。”
“你们怎么排的队?我们排第几位?哪天可以轮到?”
那人懒懒收拾报纸,却对宋运萍发问:“他是谁?你家的事跟他有什么相干?”
雷东宝抢着道:“她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问你,你回答。”
那人却“嗤”的一声,斜睨着雷东宝不屑地道:“什么时候的事儿?谁问你……”话音未落,那人忽觉腾云驾雾,脚底生风,晕眩过后发现,他被劈胸抓起,顶到墙上。那人好汉不吃眼前亏,面对压到眼前的一张煞神脸,立刻不再吱声。办公室另一个人站得远远地道:“你们干什么?我警告你们,立刻放手,否则后果自负。”
宋运萍也惊住,她原本只想大吵一架,没想到雷东宝上来就动武,偏离既定轨道。她想上前劝阻,但又闭嘴,事已至此,不如顺其发展,再回头反而被人更加看死。但心中开始提心吊胆。
雷东宝理都不理身后的警告,盯着眼前的人狠狠地道:“老子偏要插队。你今天就给宋家办摘帽。老子只问你一个字,干不干?”
那人被雷东宝拎起来顶在墙上,哪里敢回答两个字“不干”,但有碍面子,又不愿意说“干”,只得战战兢兢地道:“得写申请。”
“然后?”雷东宝惜字如金。
“然后把申请放我这儿,等我通知。”
宋运萍一听,心说这就是了,办好的人都这么说。心中不由骂那人一声“犯贱”,挺方便的事,“四人帮”粉碎了,“三中全会”开了,国家给了那么好的政策,却硬是让这帮歪嘴和尚念坏经。想到宋家这么多年来在这帮人手下吃的苦头,虽然见事情有了眉目,虽然知道得罪街道的人不便,宋运萍却背手不去阻拦雷东宝,只觉大快人心。而另外一个人见此情形,不敢靠近,闷声不响旁观。就算他这时逞能,难保他哪天落单挨闷棍,因为谁都知道在摘帽的事儿上,绝大多数人憋了一辈子的恶气。
雷东宝却并不觉得满意,不耐烦地将那人拎高两厘米,怒斥道:“你这么大人会不会说话?一茬屎一茬尿没个完。老子问你,申请后做什么,什么时候批准,老子哪一天拿批文,你给老子心肝肺屎尿屁一起放出来。”
宋运萍听了差点忍俊不禁,那人却淋着冷汗从嘴里放出屎尿屁:“申请得党组开会通过,每星期只有礼拜五一次,这中间隔着一个春节,我真没法给你确切日期。”
“算你初十上班,我过了元宵就来问你拿手续。行不行,说一声。”
“行,行,你放我下来,我给你们拿申请报告。”那人给吓到崩溃,不再继续讲究面子问题。
雷东宝这才放开那人,叉腰坐到桌边。忽见宋运萍接了申请报告单取笔要填,忙起身将位置让给她,看她轻轻巧巧地在纸上填写娟秀小字。雷东宝觉得这些字个个好看。
办完这一切,两人一起出来街上。雷东宝都不等走远就扯着他一贯的大嗓门道:“元宵过后,你别自己一个人来,会吃亏,等我一起过来拿结果。”
“是,谢谢你,雷……”宋运萍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本来称“雷同志”,可经此一役,觉得再这么称呼,有点对不起雷东宝。究竟是女孩子家,不好意思太主动,不由红了脸,可脸上满是笑意。想到刚刚那一幕,想到原先一直在他们家面前耀武扬威的街道负责人就像纸老虎一样不堪一击,想到雷东宝简单直接解决问题,再想到期盼已久的摘帽问题终于可以得到落实,宋运萍真是激动得想拍胸大笑。可这是在大街上,在雷东宝面前,她硬是忍住,却仰着通红的脸笑道:“我真是太高兴了,没想到事情这么轻易解决,太大快人心。我们全家都谢谢你。”
雷东宝却看着宋运萍通红的笑颜,闪亮的星眸,没了刚才一往无前的气势,搓着手笑道:“你高兴我也高兴,你高兴我也高兴。”
宋运萍听了,红晕一直蔓延到脖子,不敢再看雷东宝,低下头轻道:“不是我没良心过河拆桥,可你回家还得走好多路呢,我不请你到我家坐坐了,你爸妈可能还等着你一起吃年夜饭呢。”
雷东宝舍不得走,可也知道宋运萍说得在理,别的日子都可以晚回家,年三十怎么能让寡母一个人等着操心。他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爸早去世了,家里只有我妈一个。我刚复员,我们小雷家大队造反派书记今年才倒台,他们在的时候个人养猪养鸡都是资本主义尾巴,他们越闹社员越穷。今年我把地承包好了,回头发动社员女人养猪养鸡养兔,男人拉土烧砖,你看我一年,我一定带小雷家大队赶上你们红卫大队,你一定得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