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983年(12)
然后,开始按部就班地工作。虽然有明确的工作指导框架,可宋运辉明显感受到相关人员的扯皮推搪计较。比如申报文案的编写,交给宋运辉写,其实只要两天,可责任人的第一位却带着大伙儿左一个会议,右一个会议,讨论来讨论去,一个会议只能写出一页,写的东西不见高明,只见“稳重”。宋运辉倒是不反对讨论,他心疼磨蹭掉的时间。可是,他现在已不是自由人,不像以前可以挂在一车间却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现在得身不由己地出席那些打发时间的会议。往往一天两三个会议,做事只能拿到业余时间。
他有时真想自己拟一份报告交给会议讨论,免得他们拖拖拉拉没完,但他没做。他知道那么做显然有否定领导的意思。可每天转悠着从一个会议室到另一个会议室,那真是他妈的憋闷。
反而是整顿办的工作做得轰轰烈烈,水书记亲自参与,一抓到人,从车间工段将工作开展起来,然后才集中到上面终审通过。一时之间,大家嘴里都是整顿办,而不见设备改造办。
周五的会议,宋运辉没有参与,他借口到图书馆查资料离开沉闷的地方。
他如今是什么形象,他从寻建祥有些支支吾吾的表述中得到答案,有人说他枉做小人,最后也并不被水书记待见,有人说他急功近利,可这样急吼吼的人谁敢用他,最终被冷搁是必然。虽然同事与他见面时候都是客客气气,可背后转身,都不知怎么议论他。宋运辉自那天开会以翔实数据顶翻总工办之后,一直心情极差,每晚需要梁思申送来的小说镇定心神才能睡觉,他是硬撑着凭良心做事,才依然努力地工作。他扪心自问,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让他重新作一回选择,他会怎么做?他想来想去,他别无选择,除非他什么都不做,嘻嘻哈哈地混日子,否则,他依然会被水书记挑中,做那条大棒,他甚至没有拒绝做大棒的资格。
一路胡思乱想着,宋运辉骑过了图书馆都没看到。等蓦然醒悟,才看到这都快到集体宿舍了。他忙又倒回去,得深呼吸一下,才能走进图书馆。不出所料,刘启明一看见他就别过头去不理,但从下面抽屉取出一叠资料“啪”一声拍在台子上。
宋运辉没吱声,拿了资料找自己常坐的桌子,背对大门。翻翻刘启明扔给他的资料,不出所料,就是他过去的翻译手稿。不错,这本有关frc技术的手稿现在谁都用不上了。他又想到前几天一直在犹豫的事情,要不要把刘总工的笔记本还给刘总工。今天,刘总工把手稿还他,他还有脸再昧着刘总工的笔记不还吗?他想了想,还是两个字,“不还”。原因?他就是小人。
摊开图纸,他便专心查起资料来。他索性横下一条心,心里冷笑着想,又能怎样?小时候做了十多年的狗崽子,不也好好活过来了吗?
但他都没查多少数据,忽然有个人匆匆忙忙冲进阅览室,大声喊道:“宋运辉,哪个宋运辉?水书记让你立刻回去开会。快去,水书记秘书说都在那儿发火呢。”
宋运辉很想放肆地来一句“不去”,可还是默默收拾了图纸,托给老管理员帮保存着,省得回头出门又得开出门证。
没进门,就听见水书记的怒骂。宋运辉在门口敲了一下门,才进去里面找位置坐下。水书记的怒斥早追了过来:“宋运辉,为什么不开会?”
“今天会议是讨论财务有关问题,我对此没有贡献,所以出去图书馆查阅资料。”
“你宋运辉才工作几天,你能懂多少事,你不懂就老老实实听着,学!谁让你自说自话搞独立王国?”
宋运辉豁出去了,这种日子还不如被贬去车间继续倒班,他迎着水书记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道:“我在学,回头我会三十分钟时间把三小时会议的记录深刻领会一遍。”
水书记阴森森地盯着宋运辉:“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有才可以如此嚣张?”
宋运辉这才收回目光,微微低头,但只说一句:“对不起”。后面,任凭水书记怎么批评,他不再开口。
水书记又批评两句,但立刻停止针对宋运辉,继续对全体申报报告组成员道:“说,一个一个表态,今天星期五,我星期一去北京,机票已经定下,我拿什么去申报!”
组长汗流浃背,说周日不休息,晚上不回家,保证周一拿出报告。水书记立刻砸回去,问难道让他拿着手稿去北京?难道就不给出一天排版刻字时间?于是其他人接下来表态,将交稿时间提早到周日。表态顺序,按照表格上责任人排名,丝毫不乱。最后轮到宋运辉,宋运辉道:“集体负责,等于个人不负责任。如果信得过我,我执笔,各位在座前辈提供宝贵经验,我明天下午拿出初稿,如有贻误,唯我是问。”
众人听了心惊,心说这小伙子虽然没直说,可摆明了指责水书记原定方案不正确,才导致今天工作拖拉无法如期完成。大家都偷偷看向水书记,看水书记如何发作。但没想到,水书记没立刻发作,而是两眼阴沉沉地盯着宋运辉,再看宋运辉,则是大义凛然地瞪回去,一副初生牛犊的样子。
终于,水书记语气和缓地道:“明天下午四点,把初稿交给我。如果交不出,唯你是问?你有几个脑袋?散会。”说完,水书记头也不回走了出去。身后,众人长出一口粗气,宋运辉甚至得活动一下脖子做一个扩胸运动,才能活转过来。
组长连忙对宋运辉道:“快动手,书记一行已经定了周一的机票,也已经跟部里领导约定时间。天哪,怎么扣得那么紧。”
另有人道:“小宋,胆子蛮大的嘛,书记还真吃这一套。”
组长道:“别说了,干活。”
宋运辉问组长要来小会议室钥匙,去自己办公室找到平日读报笔记,和所有资料,再回到开会的会议室,反锁上门,又将朝走廊一面的窗户关上,窗帘拉上,一个人根据小组会议决定的提纲开始起草报告。刚刚走过另一个会议室,也是设备改造办霸占的会议室,又见水书记在骂人。他想,这完全是领导者的指导方针问题,水书记不用骂别人。
其实,作为申报报告,讲的只要是大体情况就行,那个扭转局势会议上通过的决议已经够说明绝大多数问题。宋运辉所做的,主要还是陈情,是决定以何种语气向部领导和计经委传达金州总厂迫切的设备改造要求。他在报告里重点突出两件事,一是金州总厂响应中央号召,不作设备成套引进,而是以较少外汇引进主要设备,其他辅助设备由金州自我消化;二是说到目前考虑的两项新技术新工艺对未来产品定位的影响,对我国该类产业界整体水平的提升,以及在国际方面的影响,这影响,包括政治影响和经济影响。类似高品位产品的出口,将出口创汇为国家作出贡献。
宋运辉从没接触过高层的报告,不知道类似官样文章该怎么写,他接触最多的还是大学里翻译过的那些资料,那些对成本市场等斤斤计较的老外的报告,那些翻译资料他一稿二稿三稿地反复整理,早已将其中套路铭记在心,他下笔,也无可避免地带上浓重的市场色彩,重点将引进设备的经济影响说得天乱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