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母见儿子坐在客堂间长凳上,一只脚还踩着长凳,知道儿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来灶房,便轻声对宋运辉道:“小辉,唉,东宝还是能听你的啊。”宋运辉感到雷母有什么话要说,便侧耳倾听:“我们讲得到一起。”
果然,雷母道:“我悖晦了,啥都学不会,烧出来的菜东宝不爱吃,扯来布料做的衣服东宝不爱穿,还得常去麻烦士根媳妇。唉,你说,哪天我要是不能动了……”宋运辉心领神会,道:“我会再做大哥工作。去年这时候我已经说了,大哥差点跟我翻脸。今年我再试试。”
雷母忙道:“小辉,你们都是读书人,讲道理,我不是想让东宝忘记你姐姐,你姐姐是好人——”
宋运辉忙打断这话:“这两码事。”
宋运辉很快将菜炒完,吃饭时问雷东宝:“夏天改革分配方式后,有没有造成村干部与村民的对立?”
“有,都背后骂我贪污犯,但没人敢当面骂。”
宋运辉不由得笑,这倒是雷东宝的风格:“作为干部,群众意见有时也得重视重视。”
“重视个屁,今年底,就是前几天年终奖一发,大家又跟着我屁股差点喊书记万岁了。他们懂啥?他们只看得见眼前一点点小好处。又不是你们厂,大学生多,心眼儿杂。”
宋运辉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呵呵。好吧,赶明儿我给你写篇套得上政策的东西,你背下来,以后你们村有领导来,你照着应答,外场面还是要摆的,说话不能太赤裸裸。跟领导说话,绝不能说为了防止贪污,怎么怎么,你得说,为了鼓动大家的积极性,真正实现能者多劳、多劳多得的社会主义分配制度……”
“行。”雷东宝答应,因为知道宋运辉为他好,但同时狐疑,“你说,你脑袋那么好用,少想些这种有的没的,不是能干更多事?”
宋运辉由衷地道:“这种想法,我以前也有,可现在明白,做事,首先得做人。或者说,一半做事,一半做人。现在你们在加速往前滚,就像我们新车间建设时,底下人看着面貌日新月异地,人心极其容易调动,极其容易拧成一股绳,但当发展到一定规模,速度减下来,人心就会浮动了。这时候,你得做到平衡、妥协、拉打压放,十八般手段一齐上阵。到时全得靠你一张嘴。”
雷东宝却不以为然:“小辉,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你要我讲英语,我讲不来,我要你骂人,你也做不到。我什么性格就怎么做人,我要是变成你,别人会当我昨晚脑袋磕床沿,磕病了。我不是说你有病。”
程开颜“哗”地笑出声来,连连说“大哥说得对,说得好”。宋运辉也无奈地笑,确实,要雷东宝改变待人接物的方式,无异于削足适履。可是,他又觉得雷东宝如此直来直去实在危险,忍不住出言提醒。
饭后雷东宝送他们走一段,见到宋运辉脖子上的围巾,扯起来拉到程开颜面前,拉得宋运辉也不得不跟着他走:“小程,你织的?”
程开颜藏匿在黑暗中的脸泛着得意:“当然。大哥,我今年给你打一条吧。”
雷东宝火烫似的扔开围巾,忙道:“我有,小辉姐姐打的,我放柜子里了,比你打得好得多。还有一副手套。”
宋运辉笑道:“别嫌,小猫这条围巾拆了打,打了拆,整打了半年呢,她还未必有时间给你打。大哥,今年有没有看到合适的人?”
“什么人?”
“女人。”
“放屁!”
宋运辉这回改变策略,悠笃笃地道:“姐姐的性格我最了解,姐姐若是在天上看着你吃不好穿不好生活没有着落,她会比你还急。你的心意姐姐还能不知道,你把思念放在心里就行,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没可能,我对不起你姐,也对不起你,没听你话。你别管我,我自己做事自己知道。别说了。”
“你还有个妈,你如果觉得你已经对不起我姐,你怎么忍心让你妈五六十岁的人还来伺候你?你现在这样,对得起你妈?你别一负再负。”
雷东宝这回想了一下,才道:“我有钱,我给妈请保姆。不用你操心。”雷东宝左耳进,右耳出,回到家就忘了。反而是程开颜念念不忘,坐在宋运辉车后,很是憧憬地道:“小辉,大哥对你姐姐真好啊,你以后会不会——”
“胡说八道,不许胡说,我们要一直做伴到牙齿掉光,眼睛看不见。以后不许提什么会不会。”
程开颜被宋运辉责备了,心里反而很高兴,脸颊靠着宋运辉的背,甜言蜜语一路。
两夫妻嘻嘻哈哈地回家。不做车间主任,改做出口科长后,宋运辉在厂区稍微不那么扮老成了,顾家的时间也多了点,程开颜不知道多开心。春节前夕,程开颜跟着幼儿园一起放寒假,她还每天看外国电视,研究外国人的礼仪,等宋运辉回来就教他。两人学得不伦不类,唯一一学就会的是进门出门时来一个吻。
2
除夕白天,宋运辉带着程开颜去他以前上过学的小学、初中看看。程开颜强烈要求去宋运辉以前插队的地方,宋运辉并不是很想去,他更想帮父母打扫卫生,可被求恳不过,只得去了。
天气是越来越热,大过年的只下了几场雨夹雪,落地就化。程开颜快活得不得了,一路叽叽喳喳全是她的声音,一会儿问老是在他们面前飞的黑白相间的是什么鸟,一会儿问山怎么越来越多。到了宋运辉以前插队养猪的地方,已经物是人非,路过的没一个人认出已经长大、长高,又戴上眼镜很有风度的宋运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