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原狠狠瞪雷东宝一眼:“好,你说完了?我问你,不经批准私自占用农田是怎么回事?去年跟你说的这贷款你是怎么用的?你那小雷家村现在一半新一半破跟剃阴阳头似的,比全破的还难看,你怎么给我长的脸?你这样言而无信,还想让我帮你?上面都在问我怎么树的你这个典型。”“没办法,钱不够啊。总不能房子造好农民饿着肚子住新房吧。那地你要么也给我补批了吧,又不是多难的事,人家村里现在也都在批。”雷东宝的意思是既成事实了,就跟谈朋友肚子谈大了,不结婚怎么行。
陈平原想了好一会儿,道:“地可以批给你,贷款我也可以给你说说,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你们新村里面那么宽那么平的水泥路,你再给我延长点,伸到省道为止。你们村办企业不是很兴旺吗?有钱也不会把村子弄整齐点?怎么能让领导每次参观先走一段让你们拖拉机轧坏的机耕路?”
“这得多少钱,不行,我们现在先发展,再享受。要不你再批我点钱。”
“今年不能再给你钱,我全县的钱都放你兜里怎么行,我也给你算笔账,你现在修路要五十万,这年头物价日涨夜涨,等明年你再想修,一百万都拿不下来。你想清楚。再说你小雷家富裕村的形象好,宣传做得出来,以后市里也会贷钱给你。”
雷东宝心说,看来不答应不行:“好吧,答应你,我再在旁边种上树,搞得像公园一样美,好不好?”
陈平原沉稳地道:“当然好,还有——”
“你不是说一个条件吗?不行,说好一个就一个。”
陈平原哭笑不得,从桌上翻出一只讲义夹,交给雷东宝,“我辛苦让人收集的资料,明年你把这些能拿的荣誉都给我拿了,你小雷家发展不能光盯着经济效益,你还得盯住社会效益。你要明白一点,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相辅相成。等你社会影响大了,哪天你还不屑来我这儿拜年,你都直接拜到省长办公室去啦。给。”说完将讲义夹扔到雷东宝面前,“叫你们村长去做,你做不来。”
雷东宝看都没看,将那夹子哪儿来放哪儿去:“拉倒吧,这种东西我再也不信了。以前你也是给我搞个什么人大代表,可才出了点什么事,撸起帽子来比变戏法还快,有啥用啊,还不如钱实在。”
“你这鼠目寸光,榆木疙瘩,爱做不做。”
雷东宝想不理,陈平原早退下文件给他,留下讲义夹。雷东宝说声“小气”,陈平原终于暴一句粗口:“妈的,谁像你们农村破落户,没规矩。”骂出来后,陈平原憋了那么多天的一口气才终于顺畅了,可心里一直怀疑雷东宝不知怎么在笑他小气。他大方地摸岀几张餐券交给雷东宝,正好走廊传来响亮的电铃声,下班了。陈平原仔细锁上抽屉,看着雷东宝把资料塞进黑色人造革公文包,包身又恢复鼓胀,这才领雷东宝一起去机关食堂。
机关食堂里好多人都认识雷东宝,好多人主动跟雷东宝打招呼,可又敬而远之,就怕雷东宝一客气点,握手像搓麻,拍肩像造房子打桩,细皮嫩肉的县机关人员没几个吃得消。雷东宝不知就里,看到顺眼的就上去一熊掌,震得人心肝肺打战儿,巴不得他快快离开,他提什么事都是好说好说。
4
这个春节,杨家比去年过得更富庶,家家户户挂了鸡鸭鱼肉,可大家却反而不稀罕荤腥,一家人抢着吃素。初一时候杨巡飞奔去戴家,厚厚地发了一叠压岁钱,又送准岳父母一人两千块钱,才换来戴家的笑脸。他这才松了口气。
定下心来的杨巡才留意到,周围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热情地吼着“一把火……一把火”,他问了戴娇凤才知道,原来昨晚的春节联欢晚会上,有个台湾来的特别帅的歌手费翔且歌且舞地唱了首《冬天里的一把火》,特别好听。杨巡瞅着戴娇凤说费翔说得高兴,忙趁热打铁问戴娇凤今年跟不跟他去东北。戴娇凤反问他明年春节让不让她去杨家。杨巡扯了半天两人的事与家里无关云云,可戴娇凤就是咬定明年春节。杨巡就横下心肠问戴娇凤,是不是明年春节他如果还是没法让戴娇凤去他家,她就不跟他去东北。戴娇凤肯定,不明不白地跟了他一年,没想到他是个胆小鬼。杨巡初一一大早骑半天自行车来到戴家,又赔着笑脸做了半天孙子,见戴家收了他钱后转为笑脸,而戴娇凤还一直不冷不热,这回又说他是胆小鬼,他终于火了,说出不去就不去的话。他硬撑着笑脸与戴家众人告别,借口有人在家等他,中饭也没吃就走了。
杨巡这一走,戴娇凤并不觉得怎样,戴家人却慌了,急着要戴娇凤第二天亲自去杨家言和。戴娇凤不以为意,她在东北常与杨巡打打闹闹,床头吵架床尾和,吵几句嘴又没什么了不起。她就是不去。
杨巡非常郁闷地回到家里,私下里希望妈别那么不近人情。杨母却说戴娇凤不跟去东北也好,大家都安分过日子,等结婚年龄达标那一天。她坚持做人要行得正,站得直,原则性问题不能丢,绝不能钱挣多了做个被人戳后脊梁的浅薄无耻暴发户。杨母又反问杨巡早上口袋里鼓鼓囊囊一包钱去哪里了,杨巡回答说在戴家发了压岁钱。杨母嘴上不说,心里却鄙夷戴家,儿子挣的钱儿子怎么是儿子的事,她不插手,可戴家太贪,女儿还没出嫁,就这么好意思心安理得拿她儿子那么多钱,杨母理所当然地认为,戴家家风不正,戴家女儿可想而知。杨母也不想想,私奔的另一个参与者是她严格家教下的儿子。杨母反正是怎么看戴娇凤怎么不对味。
杨巡没想到他敬爱的母亲大人还有那么不通融的一面,本来心里生戴娇凤的气,这下却两头生气。可两头都轻不得重不得,只有运功把两头气自我消化。这一个年过得极其不快乐。他想他妈应该看出他的不快乐,他也一直劝妈妈松口,可他妈在他走之前还是没松口。他备足货物走之前又去戴家,戴家见他再来,都松口气,可戴娇凤还是要杨巡在明年春节她去杨家过年与她今年不跟杨巡去东北之间选择。杨巡要戴娇凤再忍一个春节,反正明年春节过了没多久他就到领证年龄,可戴娇凤咽不下这口气。任凭杨巡说半天好话,戴娇凤就是背对着杨巡不理。杨巡只得怏怏而走,自己一个人押上送货车去了东北。
可令杨巡没想到的是,他到了东北卸完货,请司机吃顿炖菜,安排司机住下后,回到他去年新买的两室一厅家里,却见门缝透出灯光。他警觉地拔出钥匙伸长手臂开门,人远远站在楼梯口。没等他将钥匙插到底,门却哗啦自己打开,站里面的是戴娇凤的哥,后面是拿眼睛白着他的戴娇凤。杨巡欣喜若狂,一扫一路独身一人的郁闷,冲进门抱起戴娇凤打转。搞得戴家哥哥不得不转开脸去。
杨巡虽然嘴上没将老娘老婆挂嘴里比较,戴娇凤娇嗔地逼问他谁对他更好的时候,他也都是嘻嘻哈哈打混过去,可心里却觉得,老婆比老娘讲理,老婆比较疼爱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