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从李光头那里了解到了林红屁股的秘密,赵诗人也不甘落后,他当然不会放过李光头,他找到李光头的时候,别说是三鲜面了,就是一碗阳春面他也不愿意请。虽然他押着李光头游街,让李光头臭名昭著,但也是他一手成就了李光头的五十多碗三鲜面,一手成就了李光头的满面红光,他觉得李光头应该是饮水不忘掘井人。赵诗人拿出县文化馆出版的油印杂志,露出李白的表情和杜甫的眼神,翻到有他诗歌的那一页,向李光头炫耀他的作品。李光头伸手去拿这本油印杂志时,赵诗人像是有人要抢他钱包似的紧张,他挥手打开了李光头伸过来的手,他不让李光头碰他的油印杂志,他说李光头的手太脏了,他自己拿着油印杂志让李光头读他的诗歌。
李光头没有读他的诗歌,而是在数他诗歌的字数,数完后李光头说:“太少了,才四行,每行七个字,总共才二十八个字。”
赵诗人很不高兴,他说:“虽说只有二十八个字,可是字字珠玑啊!”
李光头说他理解赵诗人对自己作品的钟爱,他老练地说:“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赵诗人不屑地说:“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呀!”
然后赵诗人切入正题,他说自己正在写一篇小说,写一个少年在厕所里偷看女人屁股被活捉的故事,里面有几段心理描写需要李光头的帮助。李光头问赵诗人:
“什么心理描写?”
赵诗人启发他:“你第一眼看到女人屁股时是什么样的心理?比如你看到林红屁股时……”
李光头恍然大悟,他说:“原来你也是来打听林红屁股的,一碗三鲜面。”
“胡说,”赵诗人气愤地说,“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告诉你,我不是刘作家,我是赵诗人,我早就把自己的生命献给神圣的文学了,我已经立下了誓言,我要是不在全国一级的文学杂志上发表作品,第一我不找女朋友;第二我不结婚;第三我不要孩子。”
李光头觉得赵诗人这句话里面有毛病,他让赵诗人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赵诗人以为自己的话打动李光头了,声情并茂地重复了一遍。李光头找到毛病了,他得意万分地对赵诗人说:
“你说话文理不通,你不找女朋友,怎么可能结婚?怎么可能有孩子?所以你有个第一就行了,第二和第三都是多余的。”
赵诗人气得哑口无言,嘴巴张了几下后说:“你不懂文学,我不和你说这些,还是说你的心理吧……”
李光头伸出一根手指:“一碗三鲜面。”
赵诗人心想世上还有这么无耻的人,他咬牙切齿了一会后,继续满脸笑容地劝说李光头,他说:
“你好好想想,你是我小说中的主人公,我的小说发表后出了名,你不也跟着出名了吗?”
赵诗人看到李光头认真地在听着他的话,他继续说:“你出了名,还不对我感恩戴德……”
李光头干笑了几声说:“你把我写成个反面人物,我还会对你感恩戴德?”
赵诗人吓了一跳,心想这个小小年纪的李光头怎么这样老练,难怪别人都说这个十五岁的小王八蛋比五十岁的老王八蛋还要精明世故。赵诗人努力微笑着说:
“小说结尾时,少年改邪归正了。”
李光头对赵诗人的小说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伸出一根手指斩钉截铁地说:“不管是我的心理,还是林红的屁股,都是一碗三鲜面。”
“秀才遇上兵啊,有理说不清。”赵诗人仰天长叹,然后心疼不已地说,“好吧!”
赵诗人和李光头来到了人民饭店,李光头吃着赵诗人买单的三鲜面,开始说起自己当时看到女人光屁股时的心理,他说他当时是浑身发抖,赵诗人说:
“这是身体,你的心呢?”
李光头说:“心也跟着一起抖啊。”
赵诗人觉得李光头说得好,赶紧在笔记本上记下来。接下去说到林红的屁股时,李光头擦着吃三鲜面吃出来的满头汗水和满嘴鼻涕,回忆了很久之后说:
“不抖了。”
赵诗人不明白,他问:“为什么不抖了?”
“就是不抖了,”李光头说,“我看到林红的屁股后,完全被迷住了,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有屁股,只想看得更多更清楚,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要不你进来时我怎么会不知道?”
“有道理,”赵诗人两眼闪闪发亮,“这就叫此处无声胜有声,这可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啊!”
接下去李光头说到林红紧绷的皮肤和微微突起的尾巴骨时,赵诗人呼哧呼哧喘上粗气了。李光头说到如何让身体更往下去一点,如何想去看一看林红的阴毛和长阴毛的地方是什么模样时,赵诗人也像听鬼故事似的满脸的紧张神情,和当初派出所民警的神情一模一样。赵诗人马上就要听到高潮段落时,发现李光头的嘴巴闭上了,赵诗人焦急地问: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李光头非常生气地说。
“为什么没有后来?”赵诗人还沉浸在李光头讲述的情境之中。
李光头敲着桌子说:“就是在这关键的时候,你这个王八蛋把我揪上去啦!”
赵诗人连连摇头,无限惆怅地说:“我这个王八蛋要是晚进去十分钟就好了。”
“十分钟?”李光头低声叫道,“你这个王八蛋晚进来十秒钟都成啦。”
三
李光头的名字叫李光,他母亲为了省钱,为了一年里少付几次理发的钱,每次都让理发师给他推个光头。于是这个叫李光的孩子还在蹒跚学步的时候,就有了这个李光头的绰号。从小到大,别人都这么叫他,连他的母亲也叫他李光头了,他母亲叫他李光的时候,常常不知不觉地滑了过去,多叫出来一个“头”字,后来干脆就叫他李光头了。哪怕他的头发长出来了像草垛一样乱蓬蓬,别人还是叫他李光头。李光头长大成人以后,心想反正有没有头发都是个“李光头”,干脆给自己弄了个正宗的光头。当时的李光头还不是我们刘镇的巨富,还是我们刘镇的穷小子,他发现保持一个正宗的光头不容易,要比留上头发的人多一倍的钱。为此他到处炫耀,他说做个正宗的穷人开销也大啊!他的兄弟宋钢每个月也就是理一次头发。他每个月起码去两次理发店,让理发师手握一把明晃晃的刀,像是刮胡子似的把他的脑袋刮了又刮,刮得像绸布那样光溜溜,刮得比那把刀还要明晃晃,才刮出了一个正宗的李光头,一个名不虚传的李光头。
李光头的母亲李兰是在儿子十五岁那一年离开人世的。李光头说他母亲是个爱面子的女人,说他父亲和他自己都是不要脸的东西。李光头伸出一根手指说:丈夫是杀人犯,儿子也是杀人犯的女人,这世上可能还有几个;丈夫在厕所里偷看女人屁股被抓,儿子在厕所里偷看女人屁股也被抓,这样的女人世上可能只有他母亲一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