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兄弟(39)
宋钢走上大街以后就站住了,他心如刀绞,看着林红低垂着头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走去,林红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细雨在路灯里像雪一样纷纷扬扬,空荡荡的街道沉睡般的安静。宋钢看着林红的身影渐渐远去,他抬起左手擦着眼睛上的泪水和雨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李光头已经躺进被窝了,听到宋钢开门进来,他拉亮了电灯,脑袋伸出被窝,叫了起来:
“你跑到哪里去啦?我等了又等……”
李光头裹着被子坐起来,看着湿淋淋的宋钢坐在了凳子上,李光头没有注意宋钢丧魂落魄的神色,他继续叫着:
“你也不做晚饭,我李厂长辛苦了一天,回到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连个剩饭剩菜都没有。我等了又等,只好上街去吃包子了。”
李光头喊叫后,问宋钢:“你吃过晚饭了吗?”
宋钢迷惘地看着李光头,那神情像是不认识李光头。李光头吼叫了:“他妈的,你吃过没有?”
宋钢浑身一颤,他终于听清了李光头的话,摇摇头低声说:“没吃过。”
“我知道你没吃。”李光头得意地从被窝里拿出一只碗来,里面放着两个包子,他把碗递给宋钢,“快吃,还热着呢。”
宋钢叹息一声,伸手接过那只碗放在了桌子上,继续迷惘地看着李光头。李光头指着桌上的包子又叫了一声:
“吃呀!”
宋钢又叹息了一声,他摇着头说:“不想吃。”
“这是肉包子!”李光头说。
李光头看到宋钢坐着的凳子下面积了一大摊水,水向着四面八方流淌,有几股水流已经到床底下去了,宋钢的衣服还在往下淌着水。这时李光头才注意到宋钢不是被雨水淋湿的,宋钢像是刚刚被人从河里捞上来,李光头惊讶地说:
“你怎么像一条落水狗?”
接着李光头看到了宋钢右手捏着的手帕,手帕也在湿淋淋地往下滴水,李光头指着手帕问:
“这是什么?”
宋钢低头看到了自己右手上的手帕,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他记得自己是拿着手帕跳进河水里把林红救到岸上,没想到手帕还在手里。李光头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他意识到了什么,疑神疑鬼地看着宋钢:
“谁的手帕?”
宋钢把手帕放在了桌子上,抹了抹脸上的水流,神情黯然地说:“我去见林红了。”
“他妈的。”
李光头骂了一声后,看到宋钢连着打了三个喷嚏,他没再骂下去,他让宋钢赶快脱了衣服,赶快钻到被窝里去,说着他自己也打了一个喷嚏,他立刻缩进了被窝。宋钢点点头,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脱下湿淋淋的衣服裤子,他钻进被窝时想起了什么,又爬出来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林红的纸条,这已经不是纸条,是纸团了。宋钢把湿成一团的纸条递给李光头,李光头满脸疑惑地接了过去,他问:
“这是什么?”
宋钢咳嗽着说:“林红的信。”
李光头听说是林红的信,半个身体从被窝里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将湿纸团打开来,字迹上的墨水已经化开,模模糊糊像一幅山水画了。李光头干脆跳下了床,站到桌子上面,将纸条展开来贴在耀眼的灯泡上,灯泡把湿纸条烤干后,李光头仍然看不清上面写了些什么,他只好去问宋钢:
“林红写了什么?”
宋钢已经躺进了被窝,他闭着眼睛说:“你把灯关了。”
李光头赶紧关了电灯,躺进自己的被窝。兄弟两个躺在两张床上,宋钢一边咳嗽,一边打着喷嚏,断断续续地将晚上的事全部告诉了李光头。李光头一声不吭地听着,等宋钢说完了,他轻轻叫了一声:
“宋钢。”
宋钢“嗯”了一声。李光头小心地问:“你没有送林红回家?”
宋钢感冒似的嗡嗡地说:“没有。”
李光头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他再次轻轻地叫了一声“宋钢”,宋钢仍然是“嗯”了一下,李光头充满感情地说:
“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宋钢那边没有反应,李光头连着叫了几声“宋钢”,宋钢才答应一声,李光头还想和宋钢说话,宋钢声音疲惫地说:
“我要睡觉了。”
宋钢不断咳嗽着度过了这个阴雨之夜,有时他觉得自己睡着了,有时他觉得自己仍然醒着,他睡着的时候觉得是昏昏沉沉,仿佛是在水中沉浮;醒着的时候觉得喘不过气来,仿佛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直到早晨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阳光让宋钢睁开了眼睛,他才觉得自己真正睡着了。宋钢看到了一个雨过天晴的早晨,屋檐仍然在滴水,窗玻璃上仍然映着水珠,可是阳光让整个屋子灿烂起来了。麻雀在屋外的树上叽叽喳喳地鸣叫着,邻居们响亮地说着话,宋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终于度过了艰难和压抑的夜晚,这个美好的早晨让宋钢心情舒畅了。宋钢从床上坐起来,看到李光头还在蒙头大睡,他像往常那样叫了起来:
“李光头,李光头,该起床啦!”
李光头的脑袋从被子里猛地伸了出来,宋钢“扑哧”笑了。李光头揉着眼睛不知道宋钢笑什么,宋钢说李光头刚才像乌龟脑袋那样伸了出来。宋钢说着表演了起来,他把被子蒙住自己,在被子里躬起身体声音嗡嗡地问李光头,像不像乌龟?随后脑袋突然伸了出来,并且伸长了脖子定格在了那里。李光头揉着眼睛嘿嘿地笑了,他说:
“像,真像乌龟。”
然后李光头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他吃惊地看着宋钢。宋钢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样跳下了床,从柜子里找出一身干净衣服穿上,往牙刷上挤上了牙膏,拿起脸盆和杯子,把毛巾搭在肩膀上,打开屋门走到井边去洗漱了。李光头听着宋钢在井边和几个邻居说话,说话间还有宋钢轻微的笑声,李光头满腹狐疑地搔了搔脑袋,骂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