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铁匠马上知错就改,他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说:“不算,不算,全部不算!你生日那天我哪里都不去,二十四小时陪着你;我生日那天也哪里都不去,也二十四小时陪着你。两个生日是我的忠贞节,这两天里别说是和别的女人睡觉了,就是看都不会去看她们一眼。”童铁匠最后的让步,让他头脑简单的老婆还以为自己最终获胜了,他老婆欣慰地摆了一下手说:
“反正我说不过你。”
童铁匠由老婆亲自陪着到林姐那里找小姐,而且过年过节还有奖赏,还可以找价钱贵的漂亮小姐,让我们刘镇的已婚男人十分羡慕,说这个童铁匠真是命好运气好;说这个童铁匠就是变成了一堆狗屎,也会交上狗屎运;找了这么一个通情达理和思想解放的老婆,支持丈夫去放荡,自己却忠贞不渝。我们刘镇的已婚男人再看看自己的老婆,一个个都是蛮横无理和思想僵化,一个个都是一手攥紧男人的钱袋子,一手攥紧男人的裤带子,两手都不软,两手都很硬。这些已婚男人一个个唉声叹气,遇上了童铁匠就会悄悄地说:
“你怎么就这么好的命?”
童铁匠满面春风,他谦虚地说:“也就是找了个好老婆的命。”
如果他老婆就在身边的话,他会多说上几句话,他会说:“我这个好老婆,不仅世上找不着,就是打着灯笼到天上去找,到地下去找,到海底去找,也找不着。”
自从童铁匠的老婆陪同他去林姐那里找小姐后,他的暴躁脾气立刻没有了。他在老婆面前几十年的趾高气扬也没有了,他对手下的员工也不再骂骂咧咧,他像个知识分子那样温文尔雅起来,满脸微笑,说话也没有了脏字。童铁匠的老婆很高兴丈夫的变化,童铁匠不仅没有了趾高气扬,在她面前开始唯唯诺诺了,以前都不愿意和她一起上街,现在上街就替她提着包;以前任何事都不和她商量,现在什么事都要征求她的同意。童铁匠还把公司的董事长让出来了,让给了他老婆,自己满足于当一个总裁,公司的文件都要她签字,她虽然什么都不懂,可是只要是丈夫拿过来让她签字,她就知道应该签字了。别人拿过来的文件,她没有把握绝不会签字,当上面有丈夫的签名后,她才会签字。她不再是个家庭妇女了,她和童铁匠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她也开始讲究穿着打扮了,也穿上名牌服装,抹上了名牌口红。虽然她对公司的业务一窍不通,公司里的员工都对她点头哈腰,也让她觉得自己事业有成了。她喜欢讲大道理了,遇到和她一样当了几十年家庭妇女的人,她就会开导人家,说女人不能完全依靠男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开导到最后,她就会说上一句时髦的话:
“要找到自我价值。”
童铁匠什么节日都铭记在心,成了我们刘镇的活年历。刘镇的女人想让丈夫同意她们买一件新衣服,就会在大街上喊叫着问童铁匠:
“最近有什么节日?”
刘镇的男人想找个理由让妻子同意他们去搓一宵的麻将,也会在街上问童铁匠:
“今天是什么节日?”
孩子们缠着父母买玩具,看见童铁匠走过来,也会叫起来:“童铁匠,今天有我们小孩的节日吗?”
童铁匠成了我们刘镇有名的节日大王,他工作起来更是干劲十足,他不仅超市的买卖越做越好,还做起了日用品的批发业务,我们刘镇的很多小店都从童铁匠的公司进货,他公司的利润当然是节节攀升。他老婆觉得这一切都是归功于自己当初的英明决策,及时解决了童铁匠的性欲危机,童铁匠精力充沛,公司的业务也是蒸蒸日上。与公司利润的不断增加相比,在小姐身上的那点钱真是算不了什么了。童铁匠的老婆觉得回报已经大于投资了,有时候不是过年过节,她也会给童铁匠找个漂亮的高档小姐。
这一男一女两个六十多岁的人,每周两次去爬林姐红灯区的楼梯,童铁匠精神焕发,他老婆气喘吁吁,他们说话时从来不在乎别人会不会听到。童铁匠有了第一次不是过年过节也找了个漂亮小姐,以后每次来他都想找个漂亮小姐了。他站在楼梯上哀求他老婆,像是孩子哀求母亲买玩具那样,他可怜巴巴地说:
“老婆,给我找个高档小姐吧。”
他老婆一脸董事长的神气说:“不行,今天既不是过年,也不是过节。”
他像个董事长下属似的说:“今天有笔应收款到账了。”
他那个董事长老婆听了这话就会满脸笑容,就会点点头说:“好吧,给你找个高档小姐。”
这幢楼里的小姐们都不喜欢童铁匠,说这个男人实在是让她们吃不消,说童铁匠一上了床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床。童铁匠都是白头发白胡子了,上了床以后像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给的小费却比谁给的都要少。童铁匠每次都是他那个病歪歪的老婆陪同前来,他老婆每次都要在小姐喊出的价格上再打个折扣,小姐和他老婆讨价还价时是费尽了力气,都把牙齿给磨薄了,每次谈判价格就要掉一个小时。童铁匠的病老婆说上几分钟话,就要喝口水喘上几分钟的气,歇过来了才能继续向小姐砍价。小姐们说接待一个童铁匠,比接待其他四个男人还要累,拿到的却是一个人次的小费,还打了折扣。小姐们都不愿意为童铁匠服务,可是童铁匠是我们刘镇有身份的人物,是林姐的vip,小姐们又不能拒之门外,只要有小姐被童铁匠和他老婆看中了,这位小姐就会苦笑,就会有气无力地说:
“完了,又要学雷锋了。”
刘成功刘作家刘新闻刘副,现在是刘ceo了,他也是林姐的vip。李光头在宋钢死后,把总裁让位给了刘副,刘副总裁变成了刘总裁以后,不喜欢别人叫他“刘总”,他要求别人叫他“刘ceo”。我们刘镇的群众嫌四个音节太麻烦,说像是日本人的名字,就叫他“刘c”。刘成功从一个穷光蛋刘作家,变成了富翁刘c。他穿上了意大利名牌西装,坐上了李光头送给他的白色宝马轿车,上一百万元人民币买断他与前妻的婚姻,说是给她的青春损失赔偿费,终于一脚蹬开了那个二十多年前就想抛弃的女人,然后左拥右抱弄来了一二三四五个美貌姑娘当情人,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些情人都是阳光少女。他家里已经是春色满园了,仍然时常忍不住要到林姐这里来逛逛,他说是家里的饭菜吃多了,就想着要到林姐这里来尝尝野味。
这时候的刘c对赵诗人更是不屑一顾了。赵诗人声称自己仍然笔耕不辍,刘c说赵诗人还在搬弄文学是自寻短见,好比是拿根绳子勒自己的脖子。刘c伸出四根手指奚落赵诗人:
“都写了快三十年了,只在从前的油印杂志上发表了四行小诗,这么多年下来,连个标点符号也没看见增加,还在说自己是个赵诗人,不就是个油印赵诗人嘛……”
下岗失业几年的赵诗人对刘c也是同样不屑一顾。听说刘c奚落他的时候伸出了四根手指,还说他是个油印赵诗人,他先是怒发冲冠,接着冷笑了几声,他说对刘c这类势利小人的评价用不着伸出四根手指,伸出一根就绰绰有余了。赵诗人伸出一根手指说:
“一个出卖灵魂的人。”
赵诗人搬出了在我们刘镇红灯区的房子,在城西铁路旁边租了一间廉价小屋。每天有上百列次的火车在他的廉价小屋前驶过,他的廉价小屋每天就会上百次地震似的摇晃。桌椅摇晃床也摇晃,柜子摇晃碗筷也摇晃,屋顶摇晃地面也摇晃。赵诗人把廉价小屋的摇晃比喻成触电一样的抽搐,这个触电的比喻让赵诗人自作自受,晚上睡着后列车驶过屋子抽搐时,赵诗人几次梦见自己坐进了死囚的电椅,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作别西天的云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