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可能的企图
1
一个头发斑白,50多的男人站在严果的病床前,望着躺在床上被毁容的严果,神情复杂,既有愧疚又带着冷漠。
这个人就是蔡凤琴的前夫,严果的父亲。他叫严骏。
他和蔡凤琴十几年前就离婚了,那时候女儿还在上小学,法院把女儿判给了蔡凤琴,由严骏每月交一部分抚养费,一直到严果18岁。离婚之后,严骏很快又结婚,还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些年他与蔡凤琴几乎没有多少来往,连女儿也没有见过几面。
在这次惨案中,严果可以说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她根本没有参与过10年前的吴芸事件,就因为她是蔡凤琴的女儿,凶手把她也作为了报复对象。活生生地把她一张脸咬烂,医生说,想彻底复原是不可能了,肯定会在脸上留下巨大的伤疤。对一个20多岁的年轻女孩来说,毁容甚至比死更悲惨,今后等待她的还有漫长的人生之路,她要在人们异样的眼光中默默生活,可能没机会结婚,生不了孩子,一个人孤独终老。
考虑到严果的难处,警方希望帮她安顿下来,调查了解才发现,她其实与自己的母亲关系很僵。她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也没有和母亲住在一起,自己出去四处打工。现在就暂住在广安县,距离平江市区很近。她还有个男朋友,不过男友推三阻四,根本不想照顾严果,还声称已经和严果分手好几个月了。
如今,母女俩都需要人照顾,最后,警方只能联系蔡凤琴的前夫,严果的生父过来商量,看看怎么办。
严骏一开始推脱说自己有心脏病,身体状况也不好,还需要家里人照顾,没有精力照顾别人了。
郭蓉蓉一听这消息就来气了,她最讨厌始乱终弃、抛妻弃子的男人了。撸胳膊挽袖子亲自找到严骏家,连劝带吓唬,硬是把这人给揪来了。丁潜暗自感叹,连他这个心理医生都不一定能搞定这种事,郭蓉蓉居然手到擒来,果然不简单,这本事要是到派出所调解民事纠纷肯定行。
严骏来到病房就杵那儿不动了,严果也不想见他,被子蒙头躺在床上一声不吭,爷俩就在这儿僵持。
郭蓉蓉实在等得不耐烦,朝严骏使劲儿咳嗽两声,努嘴让他主动点儿。
严骏没办法,慢吞吞地挪到床前,咽了口唾沫,弱弱地唤道:“小果,爸来看你了。”
严果蒙着头不吭声。
严骏叹口气,鼓起勇气说:“爸知道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可是当初我跟你妈那种状况……唉,说什么都没用了,爸这次来就是想看看能帮上你什么忙不。虽然爸现在身子骨也不好,但你毕竟是我女儿,你现在这样我不能不管。你就给爸爸一次机会吧,啊?小果……”
严骏说到最后,嗓子哽咽,看来也是真情流露。
郭蓉蓉远远瞧着,小声问身边的丁潜:“你说严果会不会连她爸爸都不记得了?”
“这个……我觉得倒不至于。前行性失忆症对长期记忆影响不大,相对来说,事情发生的越久远患者反而能记得越清楚,主要是破坏就近发生的短期记忆。”
严果蒙在被子里,被子微微抖动,似乎在哭泣。
严骏深受感染,慢慢揭开了被子,没想到严果不是在哭,居然捧着漫画书在发笑。
这一下可把严骏气得不轻,一把揪住严果,把她从床上拽起来:“这么多年没见,你爸好容易来看你,你怎么能无动于衷,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严果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压抑着满腔怒火,冷冰冰地说道:“我没有你这样的爸,我根本不认识你!”
严骏脸涨通红,又羞又恼,抓着女儿的手不住地颤抖。
严果慢慢仰起脸,慢慢摘掉脸上的纱布,露出满脸狰狞的伤疤,刚刚结痂的一条条伤口,简直就像恐怖片里爬出来的恶鬼。她微微一笑,脸上裂开一条黑色的口子,条条伤疤跟着一起耸动,让人脊背发麻,头皮发炸。
严果瞪着那双没有受伤的眼睛逼视着严骏,眼神中充满了怨毒。
“爸——”
她从齿缝里阴森森地挤出这个字。
“你……”严骏哆嗦着指着她,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气血攻心,双眼翻白,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郭蓉蓉和丁潜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变故,赶紧跑上前看严骏,他已经口吐白沫、人事不省了。
“赶紧去叫医生。”丁潜大声提醒郭蓉蓉。
“哦,好。”郭蓉蓉也手忙脚乱了,慌慌张张跑出病房喊医生。
丁潜这时候无意中瞥到了坐在病床上的严果,猛然发现她竟然在笑。
她冷冷地瞅着自己奄奄一息的生父,没有丝毫的怜悯和悲恸,只在那张黑漆漆的嘴角停留着得意的笑容。
丁潜打了个冷战。
当他抬头看向严果,她的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露出一副说不出是难过还是茫然的表情。
而那一瞬的冷笑却深深刻凿在丁潜心里。
郭蓉蓉很快把医生叫来了,马上对严骏进行了紧急的心肺复苏程序,然后把他抬上移动担架,送到了急救病房。
丁潜一直暗中留意严果,她再也没有任何异常的表情。只是恹恹地拿起卡通书,翻看起来。
“我刚才是看错了吗?”丁潜暗暗问自己。
2
经过紧急抢救,严骏的命是暂时保住了,但还处于昏迷状态。医生给他做了全面检查,说他发病前就已经换上了冠心病,这次发病突然,造成了心肌大面积坏死,暂时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即使抢救过来亦不排除变成植物人的可能。
严骏后娶的老婆带着孩子随后赶过来,在急救室里哭哭啼啼,闹得不可开交。
丁潜趁乱离开了医院,来到刑警队找法医柳菲。
“你说什么,让我给蔡凤琴做体检,我可是法医……”丁潜莫名其妙跑过来找她,提出让她给蔡凤琴做体检,让她无比惊讶。
“我不是一定要让你去给蔡凤琴检查,你应该认识平江市医院里的医生吧。随便找个人,给她做一个全身检查就好。”
“你本身不就是平江第一人民医院的心理医生吗,你自己找人不就好了,何必找我?”
“不是不可以,但我不想让杜志勋知道是我的想法,我怕他阻拦我。”
“你到底想搞什么,掖着藏着的。”柳菲怀疑地看着丁潜。
“我现在也不能确定,先等调查结果出来以后再说吧,你只要先帮我这个忙就行。之后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柳菲答应了,也没多问。
她通过关系,把还在县医院住院的蔡凤琴转移到了市人民医院,按照丁潜的要求进行了体检。
傍晚。
丁潜一个人悄悄走进平江市塔东区看守所。
因为他的身份不是警察,却拿了一张临时调查资格证,要求到看守所见一个犯人。让看守所民警很为难,他们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拖拖拉拉不肯放行,最后丁潜没办法,给省厅刑事调查局局长宋玉林打了一通电话。
宋玉林接到丁潜的电话很高兴,他们已经好久没联系过了,包括这次请丁潜出马,也不是他主动出面联系的。他正好想跟丁潜好好聊两句,没想到丁潜很冷淡地说:“我现在没工夫和你说话,你让他们放我进去就行。”
宋玉林碰了个钉子,弄得很尴尬,放下电话给看守所所长打了一个电话,把丁潜放进去了。
看守所民警都搞不懂丁潜是什么来头,又不是警察,却能毫不客气地跟上级领导说话,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我要见吴宏胜,这两天刚收押的。”
丁潜一提到这个人的名字马上引起了大家的重视。谁不知道“食人魔”吴宏胜。
他落网的消息轰动了整个平江市,现在街头巷尾都在谈论他。这个恐怖的杀人魔王给市民带来惊悚的同时,也带来了刺激和茶余饭后的谈资,关于他的传闻五八门,各种版本,把这个人都妖魔化了。
吴宏胜一进看守所,民警们纷纷跑来看,想瞧瞧这个怪物究竟长什么样,是不是传闻中长相狰狞的变异怪物。
“怎么称呼您……丁警官?”一个老民警带着丁潜走进迷宫一样的通道里,打开一扇扇栅栏门,一直往里走,嘴里闲的没事儿跟丁潜搭话。
“随便。”丁潜说。
他看着身旁长长一排监室里一扇扇狭窄的小门,从里面探出一双双阴郁、渴求的眼睛,在他身上扫过。他能从每一双眼里,看到一个个深深隐藏的故事,一个个挣扎渴望的灵魂,或喜或悲或悔恨或无奈……
“吴宏胜就是您抓住的吗?”老民警打听。
“嗯。”
听到丁潜承认了,老民警立马来精神了:“食人案我们都听说了,太残忍了,大家都说凶手不是正常人,是个僵尸,外表上我倒是没看出来,也没接触过,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真像传的那么邪乎?您是怎么把他抓住的啊?”
丁潜没心思跟他聊,问道:“他到底被关在哪儿,还没到吗?”
老民警讪讪地指指走廊尽头,说:“拐过去还有监室,这样的重犯我们单独关押。”
吴宏胜被单独关押在一间小点儿的监室里,全身上下都戴着手铐、脚镣,动一动都吃力,看上去十分夸张,监室里安装着监控,可以360度无死角观察疑犯的一举一动,防止他自杀。
恐怕吴宏胜一辈子从来没有被人如此重视过。
“要把他带到审讯室里吗?”老民警问。
“不用,在这儿就好。你可以出去了,完事儿了我叫你。”
丁潜把民警打发走,监室里只剩下他和吴宏胜两个人。
吴宏胜坐在比地面高出一块的大硬板边上,背靠着墙壁,在那儿闭目养神,像个石像一样一动也不动。
丁潜走到他跟前,他缓缓睁开眼,看了丁潜一眼,没什么反应,就像根本不记得他了。
“吴宏胜,你现在已经很出名了。全平江市都在谈论你。”
“是吗,那敢情好。”吴宏胜口气中带着一点儿讥嘲,脸上几乎看不到任何表情。
丁潜坐在他面前,从兜里掏出烟,抽出一支递给他。
“想来支吗?”
吴宏胜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拴着手脚的锁链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缓慢地把烟送到嘴里,丁潜给他点着火。
“你来找我做什么?”吴宏胜贪婪地吸了两口,恋恋不舍地吐出烟雾,开口问。
“我想听你再跟我讲讲作案的经过。”
“呵呵,我这两天都说过不下10遍了。我都烦了,你还不嫌烦啊。”
“我只是还有点儿弄不明白的地方,想跟你确认一下。”
“……”
“你之前说,你在计划对蔡凤琴一家动手之前,已经踩点儿了很长时间。在案发那天,你偷偷潜入她家院子里,你是特种兵出身,没有被蔡凤琴他们发现。你悄悄走进她家厨房,在他们喝水的茶壶里放进了强效催眠药——氯硝西泮。然后,你等着他们喝下了掺进安眠药的茶水,全部被迷昏,你才进入房间把他们一一绑起来。然后开始实施一系列犯罪……”
吴宏胜抽了一口烟,说:“是啊。就这么回事儿,有什么问题?”
3
“我回去好好想了想,发现了几个还有点儿疑惑的地方,想问问你。”
“随便。还有烟吗,再给我来两根儿。”
丁潜把两整包烟放在他手里,都是好烟。吴宏胜贪婪地吞了口口水,在看守所里,连抽烟都成了奢侈的享受,而且他也知道,自己抽不了几回烟了。
“你问吧。”
“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蔡凤琴把学生请到家里来做客的?”
“我不知道,那天只是碰巧了。”
“碰巧?不会这么简单吧,常笑、陈中敬、姜山、李建民、于璐、田莉婷这6个名字,你肯定都记得清清楚楚吧。”
“……”
“因为这些名字都清清楚楚地记录在你女儿的日记里,当年,他们是你女儿的同班同学,也是班上的班干部。蔡凤琴怀疑吴芸偷了她的钱,把这件事公开之后,这几个学生为了讨好老师,对吴芸进行了各种欺凌,也可以说,他们是和蔡凤琴一起造成吴芸自杀的罪魁祸首。现在10年过去了,你女儿经历了各种痛苦,最后死去,而那些当初作恶的人却过得逍遥自在,你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既然要报复,当年涉嫌伤害你女儿的人你一个都不会放过,你连蔡凤琴的女儿都没有放过,自然不会放过那几个学生了。实际上,你对这些人的处理手段也绝对令人发指。你把他们捆绑起来围坐在餐桌周围,摆成聚餐的样子,让他们看着满桌食物却只能忍受饥饿,你不停地折磨他们的精神直到发狂,再逼迫他们互相撕咬。这些不像是临时构想的,倒像是事前经过了周密的计划。”
“你太自以为是了,丁警官。其实道理很简单,就像你能抓住我只是我一时疏忽一样,不证明你有多了不起。”吴宏胜不以为然地吐出烟圈,“你这个问题,那个姓杜的警官早就问过了。我重新回答你一遍,没有什么周密的计划,只是见机行事。你别忘了我是什么出身,当特种兵那会儿我就杀过人,不过杀的都是反社会的暴徒,所以那会儿我是人民英雄。但本质都是一样,杀人对我来说轻而易举,根本用不着提前计划。如果让你上战场,难道你还能预料到敌人会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袭击你吗,靠的全是临场应变。”
丁潜一下被说的无言以对。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病怏怏的男人不但身手不凡,思维也十分凌厉。
“那么第二个问题,那6个被害人被你放狗啃咬的遍体鳞伤,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是因为受伤致死,统统是被饿死的,因为你恰好避开了他们身上的要害部位,你是如何懂得这些医学常识的,莫非你还学过医?”
“哼,少拿话套我。其实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应该明白。特种兵经常要参加野外生存训练,受伤是常有的事情,懂得医学常识没什么稀奇的。这个问题那位杜警官之前也问过了。你都问完了吧,再给我来支烟。”
丁潜掏出自己的烟给他点上。
“我还有个疑惑,安大宝你还记得吗?”
“安大宝是谁?”
“你在作案的时候,是不是有个小男孩意外跑进来了。”
“是有一个,原来他叫安大宝。”
“他是蔡凤琴邻居家的孩子。我有一点纳闷,你看到他闯进来,为什么没有杀他灭口呢,反而冷静地模仿起‘丧尸’走路让他学……”
“这有什么。”吴宏胜不耐烦地打断,“我恨的只有蔡凤琴他们,没必要伤害一个不相干的小孩。再说他模仿‘丧尸’走路,没准儿能帮到我。”
“你放他走就不怕他报警吗?”
“一个小孩子怎么能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