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拉杆箱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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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他似睡非睡。
感觉自己已经睁开了眼睛,呆呆地望着空荡的房间。
自从女友死后,他就把房间里的家具统统搬走了。他并不是想抹去对她的记忆,他只是害怕夜晚熄灯后,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阴影。那种恐惧无孔不入,让人窒息。
他还养成了睡觉必须开着卧室门的习惯,只要关上门,他就感觉像被封闭在骨灰盒里,永生永世都逃不出去。
血,从天板掉下,砸在他额头,一滴连着一滴,流淌过他的脸颊。
他厌恶地把脸上的血擦掉,从床上坐起,猛然看见床上有血迹,从床上一直延伸到地板上。在血迹的尽头立着一个孤零零的拉杆箱。箱子的拉锁打开了一半,似乎里面塞满了东西要溢出来。
他惊疑地望着那个拉杆箱,不受控制地从床上下来,怀着巨大的恐惧走过去。
当他忐忑不安地打开拉杆箱的瞬间,看到的竟然是一个沾满血迹的空箱子。
与此同时,他听见背后传来温柔的叹息。
他慢慢转身,看见床上坐着一个女人。
她有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庞,半睁半闭的眼睛似乎在望着他。她的脖子和四肢上都有血迹,仿佛一个拼凑在一起的布娃娃。
“来——”从女人的齿缝间吐出低声的呼唤。
他本能地向后退却。
“来——”
他嘶声惊呼,狼狈地逃出卧室。
没承想门外居然站着人。
身穿警服的杜志勋一脸阴沉,举枪指着他大声警告:“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他不甘心就这样被抓,慢慢后退,可是一想到屋里的恐怖情景,他犹豫了。
这时,杜志勋扣动扳机,子弹呼啸着从眉心射进,贯穿头颅鲜血飞溅。
他就这样瞪大眼睛,死不瞑目地栽倒在地……
丁潜猛然睁开双眼,呼呼地喘着粗气,身上被冷汗浸透了。
他还躺在床上,没有被爆头,房间没有血迹。厚厚的窗帘缝隙透过黎明的微光。
他吃力地从床上起身下地,拉开落地窗帘,15层的高楼,能看见远近的街道笼罩在晨曦的灰雾中。
他打开窗,让清冷的空气流进房中,清醒一下头脑,梦中那些恐怖而逼真的景象渐渐淡化,如果他那些学生和病人知道连心理医生也会被噩梦吓醒,不知该做何感想。而且,这样的梦他几乎天天都会做。
睡衣被汗黏在背上特别恶心,他里里外外脱光,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头,用冷水,最大水量,冲刷身体。
冰冷的水珠击打在皮肤的瞬间,皮肤本能收缩,那种刺激可以提振他的情绪,提升神经的兴奋度。
他绝不能让外人看到他如此胆怯的一面。
他必须一如既往的生活,就像女友没出事之前那样,一旦让别人觉察出他不正常,他就麻烦了。
现在,又多出来杜志勋这个难缠的家伙。
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暗中调查。丁潜不知道他现在已经对自己了解多少,对当年那个案子了解多少。
杜志勋要把他引荐到特案一组做兼职心理顾问。这明摆着是鸿门宴,丁潜当然不能答应,已经拒绝了好几次。
这一次听说,杜志勋又到平江市来办案,郭蓉蓉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都没接,一直躲着。
估计杜志勋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他下一步会使什么手段。
就在丁潜被噩梦惊醒的时候,距离他几公里外一个普通居民区的普通住户家里,一个男人打着呵气,翻了一个身醒来。隔壁传来了儿子弹钢琴的声音,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学,儿子一大早就爬起来练琴。老实说,他弹得真不怎么样,都赶不上楼下路过收破烂的老头手里敲的破铁片子中听。
没办法,孩子想当音乐家,当父母的就只能支持,免得将来落埋怨。他让钢琴吵得实在睡不着,扭头一瞅老婆还在呼呼大睡,不时发出磨牙声,嘴角的黑痦子跟着一动一动的,看着有点儿反胃。可那又有什么办法,也只能将就了。
他把手放在老婆早已粗得跟水桶一样的肚皮上,见她没有什么反应,把手按在她胸上。
老婆惊醒,扑棱一下从床上坐起,老羞成怒地瞪着他:“你干什么?”
“我……”
“你有病啊,这么大岁数了还耍流氓?”
“我……我只是……”他涨红了脸,看见老婆母老虎一样,不禁气馁。
“你是什么你是?”老婆一翻白眼,指着他鼻子就开骂:“你说说你,整天游手好闲,不干点正经事儿,上一天班儿能歇两天,不想想怎么挣钱,净想些乌七八糟的……”
“老婆,你别这样……咱们都多长时间没有那个了,偶尔一次也没啥吧……”
“死一边去,你知不知道咱家还剩多少钱了,还有心思想这个。咱儿子都上几年级了,连补课带学琴,一个月得多少钱你知不知道?你说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无能的废物,你要是能多赚点儿,我至于去给人低声下气的当保姆吗?一天天的,今天屁股疼明天脑袋疼的,你就混吧,你真不如去死了!我一个人带孩子还少挨累!”
他被数落得体无完肤,气得从床上爬起来,瞅着那张肥胖黝黑的脸,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厌恶,真想瞅她几个嘴巴解解气。但也只是想想,他不敢。他老婆可是出了名的泼妇,发起飙来连自己老爹都敢骂。
2
他气呼呼地从床上下地,披上衣服往外走。
老婆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忽然眼一瞪:“你干什么,说你两句还跟我耍脾气,狗屁不是,脾气不小,你给我站住,我还没说完呢!”
他站下,强压着火说:“我要去上班,这总行了吧。”
他撒了个谎,这才抽身离开房间,让自己清净一会儿。经过儿子的房间,钢琴声还在磕磕绊绊地响着。
他推开门,看见自己上初中的儿子正在全神贯注地弹琴。
他走到儿子身边,端详了一会儿,用讨好的语气问:“宝儿,你渴不渴,爸下楼给你买瓶饮料,你想喝什么?”
儿子眼睛死死盯着五线谱,生怕弹错一个键,根本无暇理睬他。他喊到第三遍,儿子才厌烦地说:“我不要,你赶紧走吧,别打搅我练琴!”
他碰了一鼻子灰,讪讪走出房间。感觉自己就是像一条寄人篱下的狗,在单位没人待见,在家里也待不下去。他郁闷地下了楼,看到自己停在楼口的那辆银灰色的夏利,心情才好了一些。
这辆二手夏利才了8000块钱,旧是旧了点儿,配置也低得不能再低,但在他眼里就是宝贝,他每天都要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擦一遍,弄得跟新车一样。这可是他节衣缩食,东拼西凑,攒了好几年还借了不少钱买的,为这车他老婆跟他大吵一架,快把房顶都掀了,她指着他的鼻子从头损到脚,骂遍他祖宗十八代。这是他唯一一次先斩后奏没听老婆的。
女人不懂男人对车的爱。车就是男人身份的象征,有钱的人开跑车,没钱的人开破车,至少得有车。
他上了车,插进钥匙打着火,听到发动机阵阵轰鸣,全身血液都跟着沸腾。
噢,对,就是这样。就要这样嗨。
他开车离开小区,开上了马路,飞驰起来,觉得浑身上下男性的细胞都复活了。他当然没去单位,只是在大街上闲逛,躲在车里看外面的街景,瞧瞧别人在街头打架,穿短裙女人的大长腿,一两起交通事故……躲在车里看特别有安全感。
他买了一份街边的司机快餐放在车里。一直消磨到天快黑了,他一天没吃东西,饿得饥肠辘辘,这时候吃起饭来格外香。他听着收音机里的盗墓小说,鬼气森森,一惊一乍的,津津有味地把饭菜吃了个精光,然后顺窗户把泡沫饭盒扔出去,抹一把嘴,开车远去。
他没回家,真正属于他的夜晚才刚开始。
他把车开到了一个新小区的大门外。这片小区的入住率不高,小区左侧有两栋回迁楼,入住得比较早,有不少住户是租房的。
他最近一周里,没事儿就往这儿来。他把车停在回迁楼附近,那里的栅栏不知被谁弄掉了两片,也没人修,楼里的居民图省事儿就从那里进出。
他把车停在街边,从那个栅栏的缺口进入了小区,在小区里漫无边际地闲逛。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人。
他走着走着站住了,侧耳倾听两个女人在小区健身器材那儿聊天。
其中一个20多岁的女人嗓子比较尖,语速奇快,聊得很嗨。
他装作路过,用眼角扫了那两个女人,尤其是那个聊得很嗨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他绕了一个圈,转到了两个女人身后,保持一定距离站住了。找了两块砖头摞起来坐下,一声不响地听两个女人聊天。其实聊得什么他都听不清,也不感兴趣。但是他很有耐心地坐在那里,低头瞅着脚尖。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另外一个女人接了一个电话,可能是有事儿提早离开了。只剩下那个嗓门高的,还有点儿意犹未尽。她转身想回家,朝他坐的地方走过来,看见有个男的佝偻着身子坐在砖头上,脸都快扎进裤裆了。也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生病了。
女人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没问什么,从他身边经过。刚走出没几步,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