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什么意思？”“……”
“说话！”
“呵呵呵呵……”马小军焦煳的脸上裂开一道裂缝，发出笑声，“你能找到我，就说明……你已经明白了。”
“少跟我故弄玄虚，你不就是想告诉我温欣的事情吗。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放在万方广场喷水池里的温欣的那双手，你是怎么得到的？”
“你猜呢？”马小军反问。
“我知道，吕正凯才是真正的连环碎尸案凶手。他原本已经收手了，可能是翁红发现了他杀人的秘密，他怕翁红说出去，被迫把她杀了，伪装成了碎尸案的样子。而你，应该知道真相，所以你杀了吕正凯，还假扮他给我设局。你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我还以为你有所觉悟呢，其实你什么都不懂啊，丁医生。”马小军冷笑，“我实在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要不然，我的密码就白设了。你只关心温欣，但你应该先看看翁红。”
“……”
“我为你做这个局，就是要告诉你，翁红的死你也要负责，你和凶手一样，都是杀害翁红的凶手！”
他烧焦的双手用力抓紧床单，嗓子嘶哑，声嘶力竭地咆哮：“是你这个自以为是、麻木不仁的蠢东西，把我送进精神病院，生生把我和翁红拆散，你凭什么就断定我要伤害翁红？我自己的心思我不懂吗，还要你来替我判断。”
“我本人对你并无恶意，你确实是有精神分裂，还有克雷宏波综合征。”
“……那又怎样，我没有伤害过翁红，我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凭什么要被送进精神病院，我凭什么连爱的权利都没有？你们可否对我有过一点点尊重？”
丁潜一下被问住了。
3
“倚仗自己的身份和手里的权利，草菅人命，肆意妄为。你才应该被送进精神病院，被判刑审问，你们这帮人都是精神病，你们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帮凶！”
丁潜也呆呆地望着他。那道绝望、愤怒的目光喷发出熊熊烈火要把他胸膛烧穿，拷问他的良心，将他燃成灰烬。
他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的品格，然而，在这个奄奄一息咆哮着的患者面前，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虚脱。
如果没有那段惨痛的经历，他也许永远无法理解马小军的话。可是现在，他意外地发现，他跟马小军，这个自己早已遗忘了的患者，居然同病相怜，他们都经历着相同的痛苦。
命运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他当初以保护翁红为名，建议把马小军送到精神病院。他丝毫没有怀疑过品行兼优，学业优异的吕正凯，默许他和翁红在一起。多年以后，吕正凯将翁红残忍杀害，而努力保护翁红的恰恰是马小军。
人心最难揣摩，爱情无从预料，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上，爱与被爱都像是一场赌博，在命运的转盘停下那一刻之前，没有人能猜得到答案。
“当年我的建议……确实是有些草率了。”丁潜由衷道，“我自以为医术精湛，却不懂对人最基本的尊重。因为一念之差，改变了这么多人的命运。”
“所以你理所当然受到惩罚。”马小军喘口气，胸膛起伏，“我一直都不相信吕正凯是真心爱翁红，他刚愎自用，阴险自私，他真正爱的人只有他自己。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翁红。但我万万没想到，吕正凯竟是个连环杀人犯，他隐藏得太深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约半个多月前，翁红主动跟我联系。之前这些年，我给他写信，她都不理睬我。这一次她一反常态，跟我聊了许多当年的事情，也不再怨恨我了。我感觉她有难言之隐，问她她又不告诉我。后来，我再跟她联系就联系不上了。我感觉事有蹊跷，就去调查，结果我发现她已经……”
马小军说不下去，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啜泣。
“你杀了吕正凯之后，就计划报复我。但我不明白，你当时时间紧迫，你的计划为什么会这么周密。给我下药催眠我，设计密码局等等，你需要时间……”
“我的计划很久之前就开始了，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你想不到吧？你早就把我忘了，我却没有忘记你。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关注你，我知道你的一切，包括你当年是怎么被怀疑是杀死未婚妻的凶手，温欣那女孩不错，很适合你，呵呵呵……”
丁潜刹那间坠入冰窟。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
“现在开始说说咱俩的‘薛定谔的猫’吧。我先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温欣那双手是我放进喷水池里。你刚才不是问我，怎么得到的那双手吗？”
“你从哪里得到的？”
“吕正凯的老家。”
“那为什么吕正凯家里没有任何温欣留下的痕迹？”
马小军吃力地转过头，饶有兴趣地瞧着丁潜，忽然大笑：“哈哈哈，我骗你的，你那副表情真好玩。”
“你别耍我！”丁潜对马小军残存的那点愧疚都消失殆尽。
他冲到床前，把马小军从床上揪起来，“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温欣，是不是你，你为了报复我，模仿吕正凯杀了温欣，是不是这样？”
“再猜。”马小军眼神中充满嘲弄之意。“难道真是吕正凯？”
“你真想知道吗，丁医生？”
“到底是谁？”
马小军眨眨眼，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到底是谁，告诉我！”丁潜用力摇晃着那颗烧的跟骷髅一样的脑袋。
站在他们身后是一群闻讯赶来的医生护士，看见丁潜发狂，要出人命，赶紧上来拦他。好不容易才把马小军从丁潜手里抢下来，他已经灯尽油枯了。
马小军拼着最后一口气，笑道：“丁潜……你以为破解了密码局……抓到我，你我的游戏就结束了吗……其实，我的死……本来就是这个游戏的一部分。”
“你说什么？”
“你可记得，我当初对你说过……我向翁红发过誓……这辈子，不管她去哪里……我都会陪着她，保护她……”
“……”
“我很快就要去……另外一个世界……履行我的诺言了……游戏剩下的部分，就你自己……去玩儿了，知道‘薛定谔的猫’真正的含义吗……既可能，又不可能……你有的是时间去猜……我和吕正凯谁才是……杀死你未婚妻的凶手……呵呵呵呵呵……”
监护仪上的心跳波纹变成了直线。
马小军的笑声戛然而止。
而他设下的迷局还没有解开。
从丁潜喝下哭泣的小丑变出的那杯掺了“魔鬼呼吸”的药水开始，他就陷入了马小军的密码局。他一次次地破解迷局，找出答案，直到最终，他才发现，终极答案居然是——无解。
马小军给他开了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大玩笑。
这就是那个早已经被他遗忘了的男孩对他进行的反击。
杜志勋和宋玉林带着特案一组赶到急救中心时，马小军的尸体已经被抬上了移动担架，由两个医生推向天平间。
他坚信翁红就是落入凡尘的天使，她离开这个世界要回到属于她的天堂。他坚信，在那里他们会再次相遇，他坚信翁红始终如一地爱着他。
他死的孤独，但又充满了期望。
……
虽然吕正凯死了，但拉杆箱连环碎尸案成功告破，这桩令蓝京市所有民警如鲠在喉的悬案终于结案，所有参与办案的警员都兴高采烈。宋玉林终于出了这口闷气，尤其高兴，要自掏腰包请大家去星级酒店大吃一顿。
“我要吃龙虾、大闸蟹。”郭蓉蓉拍着巴掌，比谁都高兴。可是忽然大眼睛咕噜咕噜左右转转，像在找人，“咦，丁大叔呢？我看他刚才还站在墙角那儿呢。”
4
大家这才发现丁潜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丁潜根本没有心情凑热闹，他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坐坐。
急救中心楼下有一个园。身体恢复了一些的病人，经常会来这里散步，锻炼身体。
丁潜坐在长椅上，看着这些人经过，有的身衰体弱，反应迟钝，有的残臂断腿拄拐蹒跚，即使是这样，他们都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与公园相隔不远就是太平间的大门，这些人虽然不幸，比起推进去的那些人，他们还算幸运的。因此，他们更懂得珍惜生命。
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疾病还是健康，生命本是无价的。能活下去就是一种幸福。
“你在想什么？”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丁潜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杜志勋。
“我在想温欣。”
“……”
“我在想象，假如她还活着，我和她结婚之后，过了很多年，最后谁会先走。到时候，另外一个人孤单地坐在这里看着自己的老伴被推进太平间，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如果温欣还活着……也许我会坐在你家里和你们一起聊天，没准儿聊得投缘，还能成为朋友。”杜志勋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严肃，杂糅了些许感慨。
“你依然喜欢她吗？”
丁潜突然一问，让杜志勋猝不及防，他惊疑地望着丁潜，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和温欣的关系，也知道你们差一点儿就走到一起了。你对温欣的案子这么上心，其实也包含了一些个人因素吧，这些我都能理解。”
杜志勋双手猛然攥紧，又慢慢放松，他冷笑一声：“你真能理解？”
“如果我们换位思考，我也会怀疑你的，哪怕是现在……既无法证明温欣是吕正凯杀的，也无法证明她是被马小军杀的。唯一的知情人，马小军，却因我而死。如果我是你，我会怀疑那个私下里跟马小军见面、争吵的人可能是想趁机杀他灭口。”
杜志勋沉默片刻：“你知道就好。我，依然会盯着你的，丁潜。直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说完，他转身走了。
丁潜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也许，你比我更适合温欣。如果当初她选择和你在一起，之后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