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我姑且猜猜。这张符上写着一个‘斩’字,下面好像是写的人名。我猜测这张符上应该还有被害人的生辰八字。这是一张茅山道士的五雷符,在这个‘斩’字之上应该还有五个‘雷’字,用来斩妖除魔。不过这种五雷符对活人无用,只能对付妖魔鬼魅。”巫云飞侃侃而谈,对于神秘主义的领域还真是博学。
“一个是拘魂术,一个是五雷符。”丁潜有点儿疑惑,“难道杀害这个女孩儿的人把她当成了妖怪?”“我想这个人应该是迷信的,他担心女孩儿复活,或是变成厉鬼找他报复吧。所以采取了这些法术施加在她的尸体上。这个人应该是通晓一些法术的……”
丁潜倒是知道,不少杀人犯在杀人之后心怀恐惧,担心被害人化作鬼魂找自己麻烦,但是像这个凶手这样大费周章的,还真不多见。除了因为他通晓法术,会不会这里还有别的原因呢?
“不过,这里有点儿问题。”巫云飞忽然说。
“什么问题?”
“是凶手的问题……拘魂术是古代的一种秘术,五雷符是茅山道士的法术。这二者法理完全不同,不可混淆,凶手却把它们用在了一起。这只能说明一个原因——凶手只是略知皮毛,并不精通,所以才会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用上。”
“我现在大致明白了,多谢指教。”
丁潜嘴上说得客气,却在暗中观察巫云飞。
4
巫云飞的解释听上去无懈可击,还主动帮自己推测凶手只是一个略知法术的门外汉。
但反过来一想,他分明也在暗示自己,他不是凶手。
丁潜并不清楚精通法术和略知皮毛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就目前看来,唯一能对这起古怪杀人案给出合理解释的,只有面前这位神秘的雕骨师。
丁潜暗中观察了他半天,巫云飞说话时神色始终保持平静,看不出一点儿破绽。
如果谈话到此为止,他还有些不甘心,他问巫云飞:“我刚才听你说,你好像也在卖金刚橛,你最近有卖过吗?”
巫云飞似笑非笑地望着丁潜说:“丁医生,你有时候不像医生,更像个警察。”
丁潜刚想解释,巫云飞又说:“是什么都无所谓了,都是虚空,都是捕风。”说着他站起身,拉开身旁那扇木门,对丁潜说,“你跟我进来吧。”
丁潜心头立刻缩紧了。
他在梦里曾经走进过这扇门。
他听到了温欣和巫云飞那段诡异的谈话,还看见了巫云飞从红衣小女孩儿身体里取出了一根做成玉带的肋骨。
那个梦把他惊醒了,虽然明知道那个梦无比荒诞,不可相信,但他还是对巫云飞的小店,对那扇神秘的门,以及门后所隐藏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他没想到巫云飞会主动邀请他走进他的禁地。
巫云飞在前面带路,丁潜跟着他走进了那扇小门。
门后是一条逼仄幽暗的走廊,没有窗,连个灯泡都没有。他只能看见巫云飞模糊的背影,前行了七八步,向右拐,里面又出现了一扇门。
此时,丁潜简直惊讶得想喊出来。
他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几乎与他梦里见到的一般无二。他知道这不可能是即视现象。
他确定他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他的脑子无论将多少记忆碎片重组到一起,也不可能预感到还未发生的事情。
他是一个严谨的学者,但有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未知的领域是无法用现有的科学解释的。
那扇门半开半掩,门后透出了灯光。
房中鸦雀无声。
但丁潜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在巫云飞开门的一刹那,他能看见那个红裙小女孩儿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间里。
巫云飞推开门,丁潜看到——
房间里没有人。
更没有那个红衣小女孩儿。
而且比他梦里的房间大了好几倍,几乎与前堂差不多大。这倒让他松了口气。
这个房间大概是在后院,与前堂有窄道相连。
四面墙靠墙矗立着高大的陈列架,房里有两扇窗,半挡着窗帘,显得房中有些昏暗。架子上堆放的几乎都是骨雕作品,各式各样,琳琅满目,有一些颜色灰黄,看似年代久远,还有一些新鲜白皙,犹如在前堂看见的那些艺术品。
架子前面堆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箱子,显得很乱。
房间中央有一张大圆桌,放了几张画着铅笔草图的白纸,有木头盒,打开的盖子放在桌上,盒子里放着两排奇形怪状的雕刻刀,清一色棕色木柄,但刀尖形状各异,有的尖细如针,有的弯曲如蛇,有的弧形平头,有的倾斜锋利,少说也有二十余种刀具。
想必这里就是巫云飞的工作室。
巫云飞从一个架子下面捧出几个又宽又扁的大纸盒,放在桌子上,打开盒盖,里面整齐摆放着一个个小巧的骨雕,其中就有类似金刚橛的骨雕。
“这些都是各种法器,或者供人供奉的神物,不是我制作的,都是从印度那边进的。可以送给那些对骨雕要求不高,纯粹追求法力和保佑的人。”
丁潜拿起一个形状跟钉入女孩胸腔里的凶器相似的金刚橛,一边打量一边问:“你最近卖过这东西吗?”
“应该是有过,但不只这一件,这些东西我都卖过。”
“你有销售记录吧?”
巫云飞笑了,笑意令人费解,“我从来都不做人骨买卖的记录。我只是一个雕刻师,不是商人。别人给我钱只是他们的心意,不代表买卖,否则会招来报应。”
“那如果人家故意戏耍你,你岂不是赔了?”丁潜有点儿不太相信。
“所以我才没有发达啊,要是按照世俗的角度的来评定我的技艺,那我早就家财万贯了。当然,一般能找到我的人也都心怀虔诚,量力而行地施舍我一些钱,很少有在这方面欺骗的。”
这个家伙又头头是道地把一条关键的线索给否认了。
“那么最近从你这买过金刚橛的人你还有印象吧?”丁潜抓住这个问题追问。
巫云飞回忆了一下说:“我记得应该是个男的。”
“那个人叫什么?是做什么的?”
“他没说。之前也没有跟我打招呼,只是偶然来我店里求了三个金刚橛。”
一下买了三个?
丁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追问:“他要这么多干什么?”
“他说家里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要供奉起来镇妖。”
“那也没必要一下买三个吧。”
5
“那得看他用来干什么,我的职业很特殊,是游走在鬼神之间的人,所以我不能干涉别人的生活,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
“如果他用这个杀人呢?”
丁潜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巫云飞,突然迸发出惊人的能量。
巫云飞措手不及,在丁潜充满压迫的目光下瞬间迷失,但他很快就惊醒了,避开了丁潜的目光,喃喃道:“万事皆空,万物皆无,一切顺其自然,与你何干,与我何干?”
丁潜并没有继续逼问他。
他现在孤身一人,在一个满是骨头的房间里,面对一个内心难以揣测的雕骨师。
明智的办法还是不要激怒他比较好。
他提高警惕,暗中留意巫云飞的一举一动,猛然发现巫云飞伸手够向桌上的雕刻刀!
丁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刹那间全身绷紧。
脑子里飞速想着对策,他看到那个臂骨烛台离自己最近,于是暗中准备,一旦巫云飞抓起雕刻刀,他就一把抢过烛台刺向他。屋门在丁潜身后,他可以趁机转身逃走,只要一击命中,他就有机会逃出去。
就在巫云飞的手几乎快要碰到雕刻刀时,丁潜突然伸手抓向桌上的臂骨烛台。
“别动!”
巫云飞一把将烛台抢过去,丁潜双手抓个空,心里顿时就慌了。他知道自己小脑不太发达,现在怀疑是不是已经退化了。
“这可是我的宝贝,你别给我碰坏了。”巫云飞小心翼翼地捧着烛台放到墙边架子上,“你要是想帮我,就帮我把桌上的其他东西收拾了吧。我们要开饭了。”
啥?
丁潜愣愣地瞅着桌上的雕刻刀,合着人家根本就没有翻脸的意思,是自己多心了。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家伙了,他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他帮着巫云飞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放在了靠墙的架子上,空出了一个大桌面。
巫云飞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儿抽出一张大桌布铺在圆桌上,还是蕾丝边的。
“稍等片刻。”巫云飞说了一句,转身出了房间。
丁潜心里还有点儿不踏实,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用的什么缓兵之计啊,刚才觉得没有把握把自己拿下,先稳住自己,出去拿个顺手的家伙回来,堵在门口来个关门打狗。
丁潜很后悔,早知如此把郭蓉蓉诳来就好了。这小丫头发起疯来,一般老爷们儿都不是对手,那他就不至于这么被动了。
他这样想着,走到架子那儿挑选了一个大号的雕刻刀,挥了挥感觉还算顺手。这时,巫云飞推着西餐厅那种三层送餐车回来了。餐车上放着一个船型的大托盘,里面盛着一只香气浓郁、色泽诱人的烤鸡,上面还点缀着果蔬做装饰。
巫云飞看到丁潜手里的雕刻刀,“怎么,你想用那东西切鸡肉吃?”
丁潜感觉又被这家伙搞了。
巫云飞把烤鸡盘子放在桌上,从下层格拿出成套的西餐餐具摆在桌上。刀、叉、圆碟、汤勺、酒杯,一应俱全,十分精致,都是世面上罕见的样式,看得出来巫云飞是个生活极有品位的人。
虽然盘中的美食吸引人,但丁潜却被这套餐具吸引住了。
这些餐具都不是寻常看见的那种不锈钢和瓷器,它的质地仿如玉石翡翠,乳白剔透,摸起来细腻温润,造型优美。餐具上包裹着银箔边,镂镶着绿玛瑙和黄琥珀,这不是餐具,简直就是艺术品。丁潜估计这套餐具价值不菲,没想到巫云飞这么大方,第一次请客就拿出了压箱底的东西来招待自己。
他拿起瓣形的高脚杯,正在欣赏,巫云飞端起酒瓶给他斟酒,说道:“你是温欣的男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不用见外。尝尝,这是我托人从加拿大捎回来的冰葡萄酒,在国内根本买不到。”
丁潜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入口清凉甘甜,口感圆润绵长。他还是第一次喝到这种口味的葡萄酒。
他放下酒杯,正想客气两句,无意中目光落在巫云飞手里的酒瓶上,眼睛突然直了。
那个精美的酒瓶怎么看着好像……
等巫云飞把丁潜的酒杯重新斟满,把酒瓶放在桌上,丁潜才终于看清了那个酒瓶。它的形状不像一般的酒瓶,它是圆形的瓶身,带有一点儿弧度,十分小巧。洁白如玉的表面雕刻着美轮美奂的纹,有仙女鸟,宫殿祥云,层次分明,栩栩如生,再恰到好处地包镶银边,点缀一些珍珠玉石,更令人叹为观止。
可是,除了这些精美的雕刻和名贵的珠宝之外,它的外形很像一颗倒置的人头。
“你这个酒瓶难道是……”丁潜试探着问。
“这是骨瓷,上面还有一片女人的头骨。”巫云飞点头承认。
他平静地望着丁潜,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戏谑之意。丁潜忽然觉察到,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看自己的手。
丁潜望着杯里的酒,胃里一阵作呕,差点儿把刚才喝下去的酒呕出来。
“酒杯的底座我用了距骨头,光滑圆润,稳定性好。”
丁潜强忍住恶心问道:“你这些餐具……不会都是人骨做的吧?”
巫云飞难得露出会心的笑容,“怎么可能,你想多了。不过这些可是我最珍贵的藏品,不卖任何人的。我只用它来招待贵客。”
6
他真不知道巫云飞的脑子里究竟是怎么产生出这么多恐怖灵感的。
巫云飞用头骨酒壶给自己的酒杯倒了半杯酒,拿起酒杯闻了闻,品尝了一口,对丁潜说:“你仔细看看,我手中的杯子跟你的杯子是不一样的。”
丁潜认真看了看,虽然两个杯子的造型有点儿相似,其实差别还是很大的,巫云飞的酒杯色泽微暗,形式古朴,“你的杯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呵呵,你说对了,不过不只是有些年头,这个酒杯可是南北朝的古董,距现在差不多一千五百年了。”
丁潜吓了一跳,“难道这个古董也是人骨做的?”
“它也许不是历史上最早出现的人骨器具,但绝对是最有故事的。你应该知道北齐的皇帝高洋吧,一个以荒淫凶残而闻名于史的皇帝,估计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没有哪个皇帝能比他更荒唐,更没有人性吧。”
“这个杯子跟他有关?”
“高洋在位十年,嗜酒纵欲,杀人如麻。他曾经看上了一个叫薛氏的名妓,因贪恋薛氏的美貌,就把她纳入后宫封为了嫔妃。本来他十分宠幸薛妃,但有人向高洋诬告她与清河王高岳通奸,高洋信以为真,妒火中烧,命人把薛妃大卸八块。后将她的腿骨做成了琵琶,还特意请乐师做了一曲‘佳人难再得’,每每想念薛妃时便弹奏助兴。”
“这段故事我倒是听说过,那这个酒杯……难道也是……”
“这是高洋曾经用过的酒杯,就是用那个薛妃的髋骨制成的。我查过很多史料,高洋杀死薛妃后,取了她不同的骨头做成各种器物,最有名的是人骨琵琶。除此之外,还有骨杯、骨簪、骨梳、骨镜十几种。这也足以见得,高洋还是很喜爱这位薛氏的。只可惜年代久远,到现在,只有这个骨杯流传了下来,其他东西都找不到了。”
丁潜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段野史,忍不住说:“你怎么能凭一段野史,就确定这个骨杯就是上千年前那个被杀的妃子的骨头呢?万一野史是杜撰的呢?”
“真相并不一定是亲眼所见,也可以通过不同渠道推导出来,你办案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巫云飞的话似有深意,好像又是不经意地点了丁潜一下。
丁潜只能装傻。
巫云飞继续说:“我通过史料查找,以及我本身对骨雕的研究,推测出一个结论。高洋之所以喜欢薛氏,甚至后来还杀了她用她的骨头做成各种器物以示纪念,这里面不仅是因为他残暴,还有另一层原因……薛氏是一个骨质特殊的女子。”
“骨质特殊?”
“就是传说中的有着冰肌玉骨的女人。”
“冰肌玉骨?那不是形容女子肌肤晶莹光滑吗?”
“在常人看来是,但在我们雕骨师的眼中,玉骨专门是指那种有着特殊骨质的女子。这种骨质细腻光亮,莹白温润,骨壁也比寻常人骨更厚,有羊脂玉的特点。如果女人皮肤再细嫩一些,骨色就会反衬出来。在常人看来就是所谓的冰肌玉骨,你们只是觉得好看,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这样的骨质可遇而不可求。高洋虽然昏庸残暴,但不可否认他是一个很有鉴赏力的人,他能看出薛氏的出众之处在哪里,即便杀了她的人,也要留下她的骨头。”
丁潜若有所思,拿起手里的骨杯重新观察,又看了看桌上的其他餐具,“那这个女人的骨头也就是你要找的玉骨吗?”
“正是,十分难得,可遇而不可求,只是有一点可惜。”
“可惜什么?”
“这个头骨酒壶有破损。”巫云飞露出些许惋惜。
“我看着很好啊。”
“那是我特意做了掩饰。”巫云飞把酒壶转个过来,指着一处星斗图案,“这里其实有点儿裂痕,我是按照裂痕的纹路雕刻的星斗,要不然丢掉太可惜了。”
丁潜望着这精美绝伦的酒壶,无限感慨。
看到丁潜有些失神,巫云飞笑道:“你还想问什么,咱们边吃边聊,我其实是想让你尝尝我做的泰式烤鸡。我欠温欣一次邀请,这次就是丁医生代表她了。”
巫云飞用刀叉夹出几块鸡肉放在丁潜面前的骨盘里。
丁潜到现在强忍着没吐已经算是不错了,还哪有胃口吃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