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梦魇
1
巫云飞自己站起来往外走,经过丁潜面前时,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眼神里闪动着妖异的光芒。
“丁医生……”他欲言又止,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
“你要说什么?”丁潜有点疑惑。
巫云飞用低得几乎听不太清的声音耳语道:“你想知道温欣是怎么死的吗?”
丁潜浑身一激灵,惊愕地望着他。
“那就拜托你先帮我洗白了。”巫云飞又恢复了正常语气说道,然后从丁潜面前走过,出了审讯室。
好奇心强的郭蓉蓉凑上来问:“大叔,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呀?还让你帮他洗白,他什么意思啊?”
“我不知道。”丁潜说的是实话。
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
温欣遇害的真相,本以为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现在突然又从这个男人的嘴里说出来,让丁潜惊慌失措,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他发现自己竟然完全看不透这个男人。
他同巫云飞接触过两次,算不上深交,但也促膝长谈过,巫云飞还亲自下厨拿出好酒款待他。他说他把温欣当成懂他的朋友,他还帮丁潜提供过破案的线索……在某种程度上,丁潜甚至已经开始相信他了。
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巫云飞把丁潜对他所有的印象统统打碎了。
雕骨师……温欣的独家采访……人骨手珠的礼物……向永恒的生命致敬的骨雕……这一切可能都不过是他编造的谎言,居然能骗过丁潜这个心理医生。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他跟温欣是什么什么关系?
他怎么知道温欣遇害了?
他的话会不会还是一个谎言?
一个个问题在丁潜脑海中盘旋,他却一个都解释不了,除非巫云飞亲口告诉他。
想到最后,丁潜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从他一开始跟巫云飞打交道到现在,他就没占过主动,始终被这个男人牵着鼻子走。哪怕他现在身陷囹圄,还是有办法操纵丁潜为他做事,丁潜偏偏不能拒绝他,这个诱饵对丁潜来说实在太有诱惑力了,哪怕丁潜怀疑他撒谎,还是会接受他的条件。他知道丁潜的弱点。
“该死的!我恨不得亲手宰了你!”丁潜到最后只能爆粗口消气了。
以往都是别人拿他无可奈何,只能骂他解解气,现在他是真正遇到让他无可奈何的对手了。
他帮巫云飞脱罪,巫云飞告诉他真相。
这就是巫云飞跟他做的交易。
“你要宰了谁?”一个女声从丁潜身后传来。
丁潜一回头,看见穿着白大褂的柳菲正从自己身后经过,冷淡的表情里隐约带着一点调笑。
丁潜尴尬地摸摸鼻子,打岔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我们现在正根据巫云飞保存的那些雕骨委托协议,寻找与之相关的骨头,看看是否都能吻合,也许还需要联系它们的来源地,估计得需要几天时间。”柳菲又感慨道,“这个巫云飞,如果纯粹从技术上评价他,他是我见过的技术最高超的外科专家。他几乎能完整拆卸人体中的任何一块骨头,又不造成额外损伤,连我都做不到。”
能让柳菲都自叹不如的人还真是不多见。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来到法医室,眼前的景象让人震撼。
地上一堆堆一块块摆放的全是骨雕制品,看着满眼珠光宝气的这些骨雕,丁潜在巫云飞的店里差不多都见过,有的做工比较简单,有的包银镶玉做工繁复。
丁潜望着这成堆的骨头,想到跟巫云飞的交易,心乱如麻,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就算有心帮巫云飞脱罪,那也需要找出确实的证据。他不可能伪造证据把一个杀人犯放走。
他望着满屋的骨头发了一会儿呆,问柳菲:“就这些骨头吗,好像还有吧?”
“这间屋子放不下,还有一些在解剖间里。”
丁潜走到解剖间,探头往里望了一眼,半个屋子都是骨头。
他看了看,心里觉得不太对劲儿。当他看见一个只完成了一半的臂骨烛台时,一下想起来了,那天他去巫云飞小店时,巫云飞正在制作这个烛台,还说这是一个阿拉伯商人定制的。
与此同时,他联想到另外一样重要的东西。
他回到法医室问柳菲:“你们把所有的骨雕都搬来了吗?”
“是啊,全都搬来了。”
“你检查过厨房吗?”
“是啊,怎么了?”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酒壶?”
“酒壶?”
“就是用一个人的头盖骨做的酒壶。”
柳菲摇头,问其他的物证技术员和法医看没看到,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跟着摇头。
有的人似乎听着这个词新鲜,便问丁潜:“丁医生,你说的酒壶是啥样的?你见过吗?”
“装饰极其奢华,一眼就能认出来跟别的骨雕不一样。酒壶是一个头骨,这件骨雕的骨质细腻光亮,莹白温润,据说选用的是罕见的‘玉骨’……”
丁潜说着说着,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很怪异,跟看怪物一样。有人打趣道:“丁医生,你是跟咱们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还人骨酒壶,拿着人骨头装酒喝,那得多变态的人能喝下去啊。”
丁潜想说,我就喝下去了。
“喂,我说的可都是真的,没开玩笑。”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不太相信。
丁潜也没工夫跟他们解释了,转身出了法医室,直接来到临时羁押室,让民警开门。
巫云飞正坐在长凳上,背靠墙壁闭目养神。
“我问你一件事,那套人骨酒壶是你藏起来了吗?”丁潜开门见山。
2
巫云飞的眼皮张开一条缝,“什么人骨酒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假如巫云飞承认,丁潜反而不会怀疑。但他一否认,就说明这里面有问题。
“你请我吃饭的时候用过一个人骨酒壶,你还给我讲过关于‘玉骨’的传说。你收藏了北魏皇帝高洋的骨杯,说那是难得一见的玉骨,你为了配齐这套酒具,费了很多心血才找到一个有‘玉骨’体质的女子,用她的骨架做了一个名贵的酒壶。我们那天就用这个酒壶喝了酒,这些你不可能不记得吧。”
巫云飞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我怎么可能记得呢?从来就没发生过这种事。哪里有什么‘玉骨’?还扯上了高洋的骨杯。丁医生,你是在跟我讲故事吗?”
这家伙居然统统否认了。
“到底有没有‘玉骨’我不知道,但人骨酒壶我亲眼所见,我知道你是故意藏起来的。你不藏别的骨雕,偏要藏一个骨雕酒壶,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原因——你没有那个酒壶的委托协议。因为那个骨雕根本就不是别人捐赠给你的。那个所谓的‘玉骨’女人的死因很可疑,可疑到足以让警察怀疑你谋杀!”
巫云飞点点头,说:“你说得都对,你猜得也对。可问题是,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人骨酒壶,因此,我的谋杀假设不能成立。”
丁潜注视着他说:“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耍我。”
“不要忘了,是你先出卖我的。做人留三分,做事有余地,这是我的人生信条。如今的世道,好人其实比恶人更需要提防。”巫云飞平淡地回答,不带任何表情。
要是换成郭蓉蓉,恐怕早就忍不住跳起来了,但丁潜依然保持着一贯的风度。
他对巫云飞说:“你想让我帮你洗白,就该给我提供一些线索。我猜你跟我打交道之前已经了解过我,我只是一个心理医生,不是警察,我的能力有限。没有足够的线索,我帮不了你。”
“如果你想追问刚才的问题,免谈。”
“我知道,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自己去查。但我要问另外一个问题,希望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那要看是什么问题。”
“关于红裙女孩儿的问题。”
“不瞒你说,我在你的古玩店连续看见红裙女孩儿两次。一次是在店外,她向我求救。另一次是在你的店里,我看见她坐在你的腿上听你吹笛子。那个红裙女孩儿到底是谁?”
巫云飞抬头看了丁潜一眼,眼神难以捉摸地说:“如果我告诉你,根本不存在什么红裙女孩儿,你怎么想?”
“你想说,那其实是鬼魂是吗?”
“有可能。但也有另一个解释……我听说,自从温小姐遭遇意外之后,你的精神方面就一直不太好。你过去出现过幻听幻视吗?”
巫云飞平静的声音犹如锥子,突然间刺在了丁潜的心头。
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如果那真是我的幻觉,那这个又怎么解释?”
巫云飞看了一眼丁潜手里的东西,一个学生证,上面有女孩儿的照片和姓名。
“姚佳悦,女,十三岁。入学日期:2015年9月1日,第三中学初二学生。”丁潜几乎能倒着背下来了。
“这是什么?”
“这是你口中,我幻想出的那个红裙小女孩儿掉在地上的。”
“也许是别人……”
“不可能是别人不小心掉的。”丁潜打断了他,“照片里这个女孩儿就是失踪的姚佳悦。听说她失踪那天就穿着一件红色的连衣裙。她是在徐露失踪前一个月失踪的,徐露的尸体找到了,但是她现在还生死未卜。姚佳悦家就在徐露家附近,她现在已经辍学了,平时在南城区的解放路市场跟母亲一起卖货,但不管怎样,这个学生证也不该出现在你的店铺附近。这两个女孩儿日常的活动范围,无论如何不可能与你有任何交集,除非……”
“除非什么,丁医生?”巫云飞的眼神炽烈慑人,他忽然从长凳上站起,差点儿撞在丁潜身上。他虽然没有丁潜个头儿高,但气势却咄咄逼人。
丁潜非但没有后退,连身形都没有分毫移动,“除非有人把姚佳悦带到了你那里,她自己不可能去……我看到的那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儿就是姚佳悦,对吗?她为什么向我求救,是你用什么手段控制了她吗?”
面对丁潜突如其来的质问,巫云飞深陷的眼窝里闪动着笑意,僵硬的脸皮跟着抽动,挤出了深深的皱纹,“既然你手里掌握着这么重要的证据,你为什么不交给警察呢?”
“如果需要的话,我会的。”
巫云飞眨眨眼,说:“我明白了。你果然有幻听幻视啊,所以你不确定你看到的那个红裙女孩儿到底是不是你的幻觉。也许根本就没有人向你求救,完全是你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丁潜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我其实很想知道温欣的死对你的打击有多大,但你一直都掩饰得很好,我之前都没看出破绽。”
丁潜冷冷地打断他:“如果你想告诉我温欣是怎么死的,那就直接了当地说,没必要拐弯抹角。”
“难得看到你生气,呵呵……温欣的死因我不会现在说,这是我们的交易,首先你要想办法帮我洗白才行。”
丁潜怒火中烧,“徐露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姚佳悦是不是还在你手里?”
“你既然都敢跟我做交易,就不敢告诉我真相吗?”
“你在激我?”
“就算是吧。”
巫云飞看了一眼门外,负责看守的警察手握着腰间的电棍,不时地往屋里瞄一眼,担心出事儿。
他压低声音问丁潜:“假如是我做的又怎样?”
“那我不会跟你做交易。”
3
“所以,我现在不会承认。”
“那姚佳悦呢,她在哪里?”
“我说她只不过是你脑子里的幻觉,或是一个幽灵,你偏不相信。如果你非要说我绑架了她,我就告诉你,她现在没有危险。这下你满意了吧?但我警告你,不要试图找到她,除了我之外,没人能找到她。”
“不过我觉得,与其在这里跟我耗着,你还不如自己去脚踏实地地寻找真相,那会比较有趣。”
话说到这个分上就像绕了一个大圈。
丁潜感觉似乎弄明白了一些,但还有很多疑问。这家伙心机太深,他不会主动提供任何线索的。丁潜暗自盘算要不要试试催眠,不过,对于巫云飞这样意志力强大,处处提防的人来说,不太可能奏效。
“你在这里啊,大叔,我们正找你呢。”门外响起了郭蓉蓉的声音,“姚佳悦的母亲出现了,组长问你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郭蓉蓉一出现,巫云飞就不说话了,他退到长凳上坐下,朝郭蓉蓉友好地笑了笑。
郭蓉蓉朝他挥挥拳头威吓。那意思是,你敢打我的主意,我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王姐的真名叫王桂芬,是平江市下溪乡乌马河镇望村的村民,丈夫叫姚德全,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姚佳悦和小儿子姚夏。姚德全过去在乡里的金矿打工,一直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但他前年查出了尘肺病,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已经卧床在家,于是刚上初中的姚佳悦就辍学了,跟母亲在南城区解放路的农贸市场外面靠卖手抓饼为生,攒下的钱除了给父亲姚德全买药,还要供弟弟姚夏念书。
杜志勋和丁潜他们由派出所民警领着在解放路市场找了一圈,在大门口找到了王桂芬。虽然杜志勋他们都没见过,但市场里就这一个手抓饼车,车前站着一个有点儿驼背,灰白头发的中年妇女。
民警喊了一嗓子:“王桂芬。”
没想到紧接着就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
那个中年妇女扭头看见有警察,二话不说,跨上售货车前的车头,蹬着车就跑。
大家一愣,难道这个女人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赶紧追。
好在三轮车跑得不快,几个人很快就撵上了王桂芬,把她从车上拽下来。王桂芬一把抱住了车子,说什么也不撒手。
郭蓉蓉怕她反抗,急忙掏出手铐。年小光把小电棍也亮出来了。
王桂芬的反应更奇特,她一下就给大家跪下了,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哀求:“别抓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大发慈悲,别没收我的车,我一家老小没它就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