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1990年(5)
雷东宝瞪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才垂头丧气地骑上摩托车去县医院。是啊,这么一炸,炸飞多少钞票,虽然才烧短短时间,可一间火法车间几乎灭顶。银行本来已经在嘀咕他们借钱太多,担心他们还不起钱,若爆炸消息传出去,银行这会儿还不收紧钱包不给贷款?
雷东宝魂不守舍,一路惊险赶到县医院,幸好陪同过来就医的人说都是皮肉伤,没生命危险。雷东宝一声不吭地叉腰站在急救室外,铁塔似的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儿,村里又有人陆续赶来,都是伤员的家属,哭天喊地的。雷东宝依然沉着脸不语,两眼死死盯着急救室门。
终于,被处理好的伤员一个个出来,正明出来的时候大伙儿几乎不认识他了,脸上手上都缠着纱布,奇就奇在腿上一点事都没有。若不是他出来喊声“书记”,谁也看不出这个半身白纱的人是正明。正明看到门口的雷东宝,抢过来“扑通”一下跪在雷东宝面前。
众人惊住,正明的妻子也不敢拉丈夫,流着泪等在一边,等候雷东宝发落。雷东宝阴沉沉地盯着正明,嘴角越来越往下沉,身边的两只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并非不想痛揍,而是无处下拳。终于抬起大脚,一脚踹了过去,也不看正明如何承受,转身默默走了。正明妻子这才敢惊呼一声扶起被踹倒在地的丈夫,正明不等妻子询问,先说“没事,没事,书记出了气就没事了”。
雷东宝闷声走出医院,在九月依然热辣的骄阳下站了会儿,想了会儿,骑上摩托车赶去韦春红的饭店,问韦春红要了些钱,匆匆跳上去市里的汽车,赶去火车站。他要走个回头路,找那个去年曾经拒绝小雷家的高级工程师。吃一堑长一智,如今才痛切地感受到技术的无比重要。雷东宝手上除了一只每天不离身的扁扁公文包,还有一袋韦春红追到汽车站塞给他的一包吃的。雷东宝只是一闪念想了想今天韦春红怎么没一句废话,但随即就想更重要的事,他该如何说服高工,而更麻烦的是,他该如何说服银行。
韦春红几乎是小跑到车站攀着车窗才正好把吃的送到雷东宝手上,回店看到雷东宝的摩托车,心里酸酸地想,他应急的时候毫不犹豫把她当一家人,可就是不把一家人的手续办下。思前想后,虽然不情愿,还是拿起电话挂到小雷家村办。一个不知谁接的电话,韦春红淡淡地说:“我姓韦,请村长立刻给我来个电话,你们书记的事。”
村里其实都已经知道韦春红和雷东宝的事,接电话的又是最看风向的四眼会计,四眼会计立刻抓起自行车去铜厂爆炸现场找士根。士根一听皱眉:“她现在添什么乱?”
“是书记的事,你还是给回个电话吧。”
士根“哼”了声,勉强走进铜厂办公室给韦春红打电话。韦春红没废话,公事公办地道:“估计你们书记暂时没法通知你们。他从我这儿拿了些钱去上海找一个高工了,现在赶去火车站。我想既然找人家高工救急,他总得表示一点诚意,我这儿拿的四百来块哪儿够,你们设法送钱过去火车站吧,如果他已经跳上火车,你们另想办法。”
士根没想到韦春红说话不俗,一时有些不适应,道:“谢谢你提醒,我这就也把你的钱送过去,是……”
“那是我跟他的事,你不必插手。”韦春红冷冷地挂了电话,她不知多烦这个多管闲事的雷士根。
士根语塞,盯了话筒好一会儿,才急着招呼一个机灵的立刻跟上他去最近的银行取钱,飞车赶去火车站,如果没赶上雷东宝,就买票去上海,直接赶去那个高工家。
士根想都没有想到,他去银行取钱这么会儿工夫,村里不知什么情绪发了酵,原先还没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的人们这会儿好像集体苏醒,不等士根赶去铜厂,就在半路截住他,群情激奋:“书记去哪了?”“损失有多大?”“坚决要求撤雷正明!”“铜厂会不会垮?”“我们的钱怎么办?”……
士根被堵在半路一一作答,但是越答问题越多。最后的问题,一致指向村里问个人借的钱怎么办,有人已经喊出要村里立即还钱,还不出就要正明这个罪魁祸首变卖家产负责。士根发现这样下去没个完,众人根本不是要他回答,而是需要拿他作标杆撒他们的气。他很想对着大家大吼几句,甚至抓住几个无理取闹的扇个耳光,可他秀才脾气,学不来雷东宝的霸气,他除了解释再解释,没其他办法。士根又急又累又饿,唇干舌燥。
忠富在牛蛙叫声此起彼伏的葡萄架下,与红伟两个看着不远处的喧嚣,窃窃私语。
“你看这事怎么收场?”
红伟叹气:“还能怎么收场,继续给张白条,拿走我们的利润垫铜厂呗,总不能那么多钱就让它瘫那儿。”
忠富想了会儿,道:“我不打算给了,没底,我猪场也需要资金发展肉联加工,避免春节那阵子猪肉价格不好只好贱卖生猪这种事儿再度发生。”
“正明来问你拿,你当然可以说不给,书记来呢?”
“我跟书记讲道理。我们三家都赚钱当然是最好,如果一家不赚,只要有两家赚钱撑着,也能渡过,万万不能削了我们两家赚钱资本扶持正明去,那会三方都塌。红伟你也得坚持住,书记火力猛,光靠我一个没用。”
红伟满脸无奈地想了半天,道:“我们联手!我预制品厂全部卖了都不够铜厂塞牙缝。你看,这回爆炸,一半设备烧了,这一半又得多少钱啊,还有那么多的利息。”
忠富叹气:“我也是给逼上梁山,只指望书记以后能理解我们。”
红伟道:“要不,我们跟宋厂长说说,让他跟书记说?别让书记搞个批斗会把我们扔台上逼我们交钱。”
“怕没用,宋厂长这人轻易不肯开口。而且,时至今日,宋厂长的话还能在书记面前占多少分量?你没见现在宋厂长越来越淡岀我们小雷家了吗?铜厂项目,他其中有说话吗?”
红伟想了会儿,道:“忠富,我不如你细心,还真是这样。想到正明那轻狂样,我肯定不给,可看着书记为钱发愁,我还真抹不下面子。”
忠富道:“我的理解是,我扎扎实实做好属于我的这一块,不让书记担心,这才是最体恤书记的辛苦,我明人不做暗事。”
红伟道:“我今年夏天才活转,我也有心无力。来,握手,就这么定了。”
两人在已经暗下来的葡萄架下握手,而士根声音沙哑地依然在跟大家解释。忠富远远看着感慨道:“如果换作是书记,他们谁敢这么围着?书记是我们小雷家的镇妖石,没他,谁都敢兴风作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