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1992年(3)
大家话题转来转去,终于转到雷霆公司上头。雷东宝一下就把话放桌面上:“你们别老挑毛病,我问你们一句话,这个公司,如果换成你们来做,两个月内,你们能做到我今天这地步吗?我把话放这儿,你们要是谁能做得比我更好,说出来,我让位。”
众人都是不语,即使自信做得比雷东宝好也不会说。而且他们心里有怨言,既然不是原先说的初衷,又何必节外生枝弄出个雷霆这种不三不四的集资公司,他们没兴趣。还不如照原样来做。可是,雷霆公司才被雷东宝兴致勃勃地办起来,难道能因他们几句话就关门大吉?那不是拿全村老小的集资当儿戏吗?因此说了也是白说,白说谁还说。
士根见大家静默不语,就打个圆场道:“新体系上场,都有一个磨合的过程,大家都不能心急。书记,他们三个也是为工作着急,又不是跟你有什么个人恩怨,你那么严肃干什么。”
雷东宝不客气:“个人恩怨没有,个人小算盘不少。看集资公司搞成这性质,你们都埋怨我多事。他们几个外勤跟我玩心眼,你们几个跟我闹脾气,巴不得我火气上来解散公司恢复老样子。我告诉你们,死了这条心。这几天管下来,我越管越管岀味道,问士根哥,第二个月利润是不是上来了?你们啥都别闹,乖乖听我话,等年底分红。”
忠富终于忍不住,道:“书记,我们争的不是你管我管的问题。只要你管得好,那种霉豆粕的事情不再出现,我乐得少做事。可是书记你想过没有,进销都让你包了,我不用出门,不跟同行交流,我这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猪肉好销,为什么好销,不知道现在大家爱吃肥肉还是瘦肉,不知道我养的种猪该怎么合理分配繁殖季节,不知道现在市面上优良品种有没有出现。产销脱节,销售不能指导生产,生产又不能牵制销售,两头都是盲目行事,总有一天我们养岀的猪没人要。我这儿还算是简单的,正明那里的产品好几个系列,数不清的品种,现在产销脱节,生产的盲目生产,销售的盲目销售,进料的又盲目进料,等哪天仓库积压了,你们等着看好戏吧。我们有私心有杂念,可我也不肯让我管的猪场毁在我手里,到时候被全村老小唾骂。书记,我今天也说句实话,雷霆公司这么做,行不通。”
雷东宝听着吃惊,他都没想过其中还有这等影响沟通的不良反应。他问红伟:“你也这样想?”红伟毫不犹豫地点头。雷东宝怒道:“集资公司第一个方案的时候你们怎么都不说?让你红伟当总经理你也不肯当,那时候我拿膏药封你们嘴巴啦?现在一说以前挣的钱不归自己,你们又撕橡皮膏了?啊?”
都知道雷东宝发火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岀,红伟和忠富两个于是低下头不说。韦春红在里面听见,本想出来劝劝雷东宝,大年初三的发火晦气,但她想到自己一向不管小雷家的事,平日里也不在小雷家行走,小雷家的事她还是少插手为好。再说雷东宝解决得了,不用她夫唱妇随。
唯有正明依然抬着脸道:“书记,忠富哥要是不说,我还没想到脱节问题,我也正纳闷,怎么这阵子家用电线积压那么多。这么一说就对了,按道理说,最近北方市场家用电线低谷,我因为现在不直接管销售,这些问题没直接反馈给我,都给忽略了。我们倒不是以前有意不说,有些事没做过之前,预先想都想不到。”
雷东宝道:“这就是了嘛。没做过的事,我们能想到多少想多少,没想到的谁也别怨。既然已经上手了,埋怨啥都没用,只有想办法做到底。我说你们有情绪,你们这几天净找我碴,你们给我想过一个办法没有?你们的事,你们怎么与销售协调,你们自己最清楚,这些人以前都归你们管的,现在你们要他们做什么,他们敢放一个屁?你们把这些问题往我面前推,都不想着解决,你们不是闹情绪是什么?不是存心要我好看是什么?说!”
正明连忙收声,不敢顶嘴。有些话,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谁有理,看谁嗓门大。但忠富却是越听越气愤,不愿再忍,开口为自己争辩:“书记,我们提反对意见,就一定是闹情绪吗?我们一声不响把新公司成立后的不适应自己承担下来,怎么不见你说我们没情绪?再有,我们为什么不能闹情绪?书记分配不公,我们做多拿少,还要求我们这也做到那也想到,对我们要求特高。我们难道是小娘养的?我忠富不会说话,不会拍马屁,我只会做,书记你要看不惯,开除我,我没怨气,你找听话能干少拿的人替我。你要找不到人替我,说明我厉害,我值大价钱,你加钱给我。我觉悟就那么点点高,我到现在还不是党员,我不够格,我只要求公平。”
士根坐一边听得心惊,一直伸腿在下面踢忠富,反而被雷东宝抓住,让忠富完整说完。等忠富说完,雷东宝问:“那你要多少?我们上一回第一个集资方案,你会不会觉得拿太多?吃下去会不会把你噎死?我都没胆吃,你们有胆?你们别吃又不敢吃,吃不到又怨我,你们这样对我也是不公平。妈的我今天脾气真好,还跟你们杂种讲理。我说你们急什么,现在开始起,赚的钱大头都在集资公司,照我们现在的发展势头,没两年就把前几年的利润都赚了,这笔分成不少。你们看长远一些行不行?第二,你们现在光顾着跟我闹情绪,你们想过长远没有,你们甩手不管,我只好让别的机灵的管,哪天雷霆公司里面的那几个做强了,他们会逼我坐下谈重新制定分配比例,谁都不是泥捏的好货。到时候你们怎么办?红伟你拿眼睛瞪我,这种情况你被我提醒才想到,算你猪脑,你们听我说下去。”
雷东宝给自己倒茶,喝上一口,才道:“第三条,你们不当家不管事,我当着整个村的家,我不能撑死你们,饿死他们。你以后拿大钱住洋房,旁边住着个不出五服的雷家人饭都吃不上,你有脸,你好意思?第四,公平是没错,妈的我还想公平呢,以前一个个提拔你们,你们孝敬我一根毛没有?村里给你们机会把你们培养成材,你们怎么报答村里?妈个逼,要走,自动退出房子,退出自己和爹娘老婆儿女户口,退出以前爹娘老婆儿女从村里领的钱和福利,你不让村里占便宜,你也别占村里便宜,公平合理。我话说到这里,吃饭,边吃边讨论。”
忠富听得脸色通红,胸中气闷,红伟和正明则是活动开了心思。士根这时候就不说话了,一直低头吸烟。韦春红早在里面听得心惊肉跳,一听“吃饭”两个字,连忙搬着热菜出来,也顺带把雷东宝埋怨上了:“我说你这是怎么做的主人家,客人来了光听你说话,光知道撒自己臭脾气。你也不看清楚,不是自己人能对你说那么大实话吗?你还那儿挺委屈,要真弄个奸的来,什么都顺着你,什么都是你对,背后把你搞得恶人一样,自己偷偷摸摸做好人抢了你的功劳,最后一顿卷包把你害了,你才哭都没处去呢。忠富哥,他就那脾气,随他去,三天两天他就想通了。他死鸭子嘴硬,往常你们不在跟前时候一个劲夸你们好,见了你们就死样活气装上了,什么嘛。”
韦春红这边没说完,士根那边刷一下脸全红了,韦春红看见,不知道士根为什么表情怪异。雷东宝见韦春红恰到好处地调和了气氛,就顺势伸手把忠富按到位置上,一边道:“我跟你说啊,忠富,你要再敢说走,我妈个逼先杀了你,再去自首。我说到做到。我们五个兄弟,最苦最难的都熬过去了,别好日子面前反而闹翻脸。以前是一条心,现在还是一条心。你有意见,打骂都行,我也稀罕你啥都敢说的脾气,村里就你最能跟我对着干,可你不许说走,说走就不拿我们当自己人了。记住啊。”
韦春红忙道:“长记性最好是连干三杯啦,我把酒满上,呵呵。正明兄弟看起来饿坏了,两只眼睛盯牢一盘鲱鱼干不放,我说你们别光顾着说话,可怜可怜我们正明兄弟。妈,您也稍微喝点不?”韦春红虽然问着,下手却是不由分说把雷母的酒杯都满上了,又热情地拿了她儿子的筷子给大伙儿夹菜,先给雷母,第二个就给士根,一口一个“士根哥”,叫得士根满脸堆笑道谢。
正明和红伟两人灵活,连忙借赞美好菜调剂气氛,韦春红等他们一轮酒干了,利索地又给大伙儿把酒倒上,才回去厨房。饭桌上五个人这才又安静说话。前面大家把话都说开了,好也说了,歹也说了,大家都亮岀底线,后面的话就好说许多,忠富正明红伟三个终于答应在雷霆公司兼职,主管原先属于他们名下的那部分业务。韦春红不时插进来调节一下气氛,雷东宝想胖起嗓门都不成。只有士根怅怅的,为韦春红无意扫到他的话尴尬。
当然,不免地,雷东宝还是有所退让,三个人在雷霆公司的兼职,都拿不错的工资。
一桌饭胜利结束,雷母早早上去睡觉。等送走众人,韦春红也没让雷东宝帮忙收拾桌子,自己利索忙碌着,一边问雷东宝:“士根哥刚刚坐上桌的时候怎么一脸尴尬相?你看到没有?”
雷东宝回忆了一会儿,道:“没留意,当时光顾着忠富了,妈的忠富脾气还是老样子。”
“会不会我说什么得罪士根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