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1993年(17)
小雷家那些荒废了一年的鱼塘虾塘也顿时有了用武之地。雷东宝将刀子磨得雪亮,合同要求承租方必须承包三年,一次性交足三年承包费用,一分一厘的折扣都没。这么苛刻的条件虽然吓跑一群小户,可也有人咬牙签下承包合同,迫不及待地交出一包包的承包金,就怕晚签一天,承包价格又涨。
雷东宝当真没有想到,原本承包猪场筹资的打算,最后却落在鱼塘得到实施。这个时候登峰已经通过红伟率队四处出击抢夺生意,积累不少流动资金,再加上发包鱼塘意外横财,雷霆股份现在竟是资金充裕,日子丰足。这让有些原本对股份制改造持观望态度,担心或等待雷东宝再次因此获罪的反对派村民不再有公开发表反对意见的机会。而对红利发放的期待,令雷东宝在小雷家的威信再次恢复巅峰状态。村里又恢复他一个人说了算的状态,村办形同虚设。
只有忠富没有回来,忠富几乎是清心寡欲地在别处养他的猪,赚他自己的钱,只因户口还在小雷家,而占着一个只属于不在雷霆工作的普通村民的份额。即使雷东宝亲自出面再三邀请,他被雷东宝逼急了,就说他只想与雷东宝做个朋友,而不是做上下级。雷东宝反而对忠富敬重起来。
雷东宝没因为士根是村领导而给士根大份。他似乎是公事公办地,号称公平合理地给了士根与忠富一样的,只属于不在雷霆工作的普通村民的份额。但是士根无法反对。他是明白人,他也看得出股份制改造与当年村民所有方案只是换个名目,当年是他主动要求空缺,不敢占有股份,因此差点加重雷东宝的罪名,如今他还哪好意思提出要求。雷东宝不给,他没脸提。
村民都是最拎得清的,一看士根只拿最低份额,立刻明白士根后面再也没有雷东宝撑腰,于是谁都不再拿士根的话当回事。士根当然可以想办法训斥,可是他也没意思,懒得强出头,就待在雷东宝的阴影下面做他的傀儡支书。他清楚,若不是雷东宝还受限于保外就医的身份,他连这个支书都做不住。雷士根彻底心灰意懒。
一切都似是有了改变,一切又似乎没有改变。
雷东宝身后那个保外就医的身份就像是消失了一样。看到雷东宝这个人,没人会耐心地探究他的真实底细,都只看到本市改革试点产生的第一家乡镇集体股份制改造成功的雷霆股份,都只看到这雷霆股份兴旺发达,都只看到城里人意外地出现在乡镇企业的办公室里做事……
只有雷东宝自己清楚,改变的只是名字,其余的都没改变。而雷东宝更思念过去有政府支持的呼风唤雨的好日子,尝过当年要钱有钱、要政策有政策的好日子后,雷东宝虽然现在依然干得起劲,可那毕竟不一样,以前是事半功倍,现在是事倍功半,能不让他惦记过去的风光?因此他一直在思索,如何让领导慈爱的目光再降落到他头上。这回体制改革,雷声过后,雨点没来。他费尽心机思索,还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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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厂众人谁都没有想到,宋运辉出院第二天就苍白着脸来上班,并未在家休养。也没想到上班第一天就开会公开批评自己在安全问题上面的忽视,给东海厂一向优秀的安全记录抹黑。会上,宋运辉给予自己很重处分,包括行政上的和经济上的处分。
所有人都惊愕,没想到宋运辉对自己也是玩真的。私下里议论很多,有说厂长是做给上头看的;也有说厂长自己“以身作则”敲掉大家的月度安全奖,心里过意不去,拿个处分的幌子遮羞。但只要是有在其他企业工作经验的人都无法否认,厂长这一手硬,厂长既然能如此强硬地处理自己,当然也会同样强硬地处理别的安全问题,谁的心里都绷起一根安全生产的弦。
但是令宋运辉没有想到的是,小拉来电慰问的时候,提醒宋运辉小心,如今他的生活作风问题在上面风评不佳。
宋运辉事后也清楚小拉为什么对他这么贴心,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只是因为他这儿申请部、省、市三块政府合作投资三期的报告在省市两块已经有通过的迹象,再等部里通过,三期便成定案。谁会看不到这是一块肥肉?正因为这是一块肥肉,宋运辉一直知道身后不知道多少眼睛觊觎着他的位置,他时时感觉如履薄冰。离婚如割肉,他务必从其他方面努力补救这个漏洞。
但令他哭笑不得的是,他还在恢复,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上门给他做媒。做媒的人都很抬举他,介绍的女孩各个都是鲜嫩的未婚少女,有两个才刚大学毕业,照片上看比梁思申都小,都长得很美,倒是厂里没一个女孩敢大胆地冲他抛眼色,他积威如冰山。
宋运辉一直到宋引放暑假的时候才恢复过来,又可以自己开车送女儿去少年宫学钢琴。并不意外地,他又常遇见陶医生。陶医生通情达理,进退有据,两人见面常有话说,有时候宋运辉等女儿下课中途遇到急事离开,还会放心把女儿托付给陶医生。宋运辉有时候想,若是从理智考虑,陶医生实在是个贤妻良母,而且他们有很多共同语言,他们都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二届生,可是从情感上……他心里有了一个人。那个人似乎占领他的心十年,那么天长地久。看到有人想方设法介绍给他的女孩子,宋运辉有时也不知道该拿自己的未来怎么办。
他就尊重着陶医生,就像陶医生也尊重他一样,他们不远不近地维持着君子之交。
令宋运辉头痛的是送别小拉父亲的聚餐。他离婚导致的生活作风之议全赖小拉父亲“漠视”着,才没人当面异议。若是继位的是个道德标兵,看他不顺眼又会如何?他虽然自恃一身本事,可有时也无奈世事不由人,什么都看眼缘。
小拉父亲年纪一到,光荣退休,众好友纷纷设宴相送。论理,以宋运辉的级别是排不上号的,可因为有小拉,因为小拉还想继续后父亲时代,他才有机会与系统内大佬同桌聚餐。闵厂长作为一方大员,却是理所当然位于受邀之列。闵宋两人出发前便已通话,约定上海机场见面,一起赴京。
闵厂长带着几个随员早到,见宋运辉只单身出现,奇道:“你还真是一个人去?”
宋运辉笑道:“知道你带着人,我还带什么。”
闵也笑道:“你这是明目张胆地、令人发指地侵占我们金州的资源,现在都坏到不跟我打招呼,直接电话动用我的人手。”闵一边说着,一边将宋运辉的机票交给他:“你说说,你这是第几次动用我们金州驻上海办给你办事?”
“哪来那么小气,我这不是怕三天两头一个电话烦死你吗?”宋运辉看看票价,将钱数出来交给闵的秘书,顺便把身份证和机票也递过去,让一起去办登机。不过他当然不能明目张胆、理所当然地使唤金州的人,还得与秘书寒暄几句,完了才跟正主儿闵道:“前几天电话里一直没说,这事儿得见面才能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