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映己的手指勾了勾袖边。
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天神成了柳絮……
陛下的下马威杀得还真足啊。
盛祥见他又默不作声了,正要出声提醒,便见少年重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一字一句地道:“……谢惊柳,谢过陛下。”
在京城歇脚了一月有余,将士们放了假,领了赏,立刻成群结队的游玩于京城各处。祁映己懒得跟他们闹,拒绝了下属们的邀请,包了条画舫,独身一人待在船上听曲儿看舞,惬意的不行。
又喝完一壶好酒,祁映己有些醉意,刚想趴在桌上睡一会儿,就听到了离他的船不远的另一条船里爆发的惊呼声。
祁映己半抬起头,看了眼那条已经失火的画舫。
盯了一会儿,火越烧越大,他任命地叹了口气,将随意扔在地上的外袍浸水里泡湿,套上湿漉漉的衣物,一脚踏上舫船边,足尖轻点,施展轻功点过水面,眨眼间便到了失火的大船上。
烟雾四起,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烟气,熏得人睁不开眼。
祁映己遮住口鼻,踢开想抓住自己衣角求救的手,利落地给人一刀,一路清理过去,径直去向了船的尽头。
甲板上躺着位昏迷不醒的女子,祁映己伸手捞了起来,拎在手中,一个大轻功便飞回了自己的船上,没再管身后烧得只剩骨架的舫船。
从上船到救人再到离开,前后不过区区数息的时间。
祁映己让歌姬照顾着女子,自己去了另一边,趴在船栏杆上,有些苦恼地摩挲着额前几根细碎的发丝。
没忍心又救了次梁楚公主,她虽贵为陛下的妹妹,一朝的公主,日后却成了那场叛乱的内应……这下有点儿麻烦了啊。
约摸一年前,八十三岁的祁映己阖了双眸,失去了呼吸,耳边却还能听到旁人的呜呜哭泣声。
许久后还是没消失,他听了半天心烦的不行。
自己是高寿自然老死,前二十年峥嵘岁月,功成名就后没贪恋荣华富贵,及时抽身高堂,退归田园,享受天伦之乐,这一生还算顺风顺水。死就死了,是喜丧,意思意思嚎两嗓子得了,有什么好一直哭的。
又听了大半天,祁映己实在忍不住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站了起来,不耐烦地喊了一声:“吵死了!”
这一声出口,祁映己就僵在了原地。
正和另外几名将领商讨战术的卫濡墨被这一嗓子吼得愣住了,一时间竟没想起来反击。
还是副将领程骋看出了祁映己不好的脸色,担忧地问道:“祁统帅,你是伤口又发作了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让大夫来看看?”
卫濡墨也反应了过来,皱眉道:“祁镜,你的毒还没解吗?大夫上次明明说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啊。”
祁映己愣愣地盯着说话的程骋和卫濡墨,眼里的震惊简直要溢了出来。
……程跃没死?卫砚也没死?
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六十年前就死于那次突袭的吗?
不,不对。
祁映己直接从桌案上翻了出去,一个箭步冲向了装有清水的铜盆处,脸几乎要埋进水里。
水中倒映出不甚清晰的外貌是他最为熟悉而又陌生的——那分明是他十七岁的模样。
祁映己转身抓住靠近自己的卫濡墨,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梁澈当政几年了?”
卫濡墨“啧”了一声:“你注意言辞,小心隔墙有耳。”习惯性嘱咐完,他才接着道,“陛下弱冠之年登基,距今已有四年了。”
四年……卫濡墨才二十一岁,后年才会死。
祁映己松了手,对属下关心自己的话充耳不闻。
眼见祁映己明显处于三魂七魄都还没归位的状态,卫濡墨也知道问不出来什么了,只能摸不着头脑地打了个手势,和另外几人先离开了。
消化了两天,祁映己才说服自己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明明没什么遗憾和执念,却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又重新活了一次。
祁映己上一世未卸任前大都在军营里度过,大平朝边境毗邻乌牙族,不同于平朝的农耕文化,边境的少数民族更倾向于游牧饲养,导致每年的冬季都会因为粮食短缺来骚扰平朝边境,两国摩擦不断,打过的大仗小仗数也数不清。
因为经历过一次,祁映己并不确定上一世的那些战争经验是否合适这一世,但他依然愿意去冒险——他是三军统帅,理应为军队士兵谋求更为稳妥的宏大胜利。
让祁映己也没想到的是,竟然还真让他撞成功了。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和乌牙族的战争也到了尾声,平朝国力虽更胜一筹,但战线拉得太长,恰巧又碰上洪灾,国库吃紧,粮草供应出了问题,便没再乘胜追击,和乌牙族签了休战协议,每年会固定开市更换两国物品,还要和亲,共约百年之好。
祁映己吃了教训,又通过上辈子的经验赢了几场大胜利,趟赶趟地抢在了洪灾前深入敌方腹地,将乌牙族向后驱逐千里,夹在了另一外族“獜族”之间,攻陷了他们几十座重要的城池,直接扩大了平朝疆域。陛下龙心大悦,他也一时间风头无两,名声竟比上一世还要高。
乌牙族也派来了使臣,毕恭毕敬地朝祁映己叩首跪拜,表示他们会每年定时上供,只祈求他放乌牙族一条生路。
祁映己和卫濡墨也商量本来就不打算赶尽杀绝,和熟悉了的已经被打怕了的乌牙族接壤,总好过另一个完全没接触过的獜族。
祁映己没有立刻答应,乌牙族急得不行,怕他真的率军灭了自己的国家,犹豫再三,送来了他们最为珍重的小王子桑月珠作为求和的信号,卑微地表示若能同大平缔结一纸契约,他们愿意成为平朝的附属国之一。
歌姬来找了祁映己,柔顺地说已经给那位姑娘处理好伤口换好衣服了,他才收了神,掏了两银子放在了歌姬的掌心:“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人离开,祁映己吩咐让船靠岸,慢吞吞地远离了梁楚所待的房间,心底盘算着该怎么趁人醒之前把卫濡墨叫来。
上辈子他也是顺手救了梁楚公主,结果救了堆全是细作的船员不说,公主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上了自己非要嫁给自己不可,吓得他连夜启程回了边关。
事后他才知晓,公主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自己的行程,特意和细作们演了场大戏,擎等着自己往里跳呢。